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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人间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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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空中的光影缓缓散去,安笑笑重新感受到了脚下坚实的地面——虽然这“地面”依旧存在于天道父母开辟的这片奇异空间里。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将刚才看到的、关于谢寂的一切冰冷画面从脑海中暂时驱逐,那份莫名的心疼却被她悄悄掖在了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我们这就带你去见他。”天道之“慈”轻轻拂过安笑笑的发梢,动作带着一种尝试性的温情,“记住,笑笑,他或许会抗拒,会漠视,但这就是你的课题。”
天道之“序”没有多言,只是抬手在空中一划。一道流光溢彩的门户悄然洞开,门后是一片浩瀚无垠的星海,星海中央,悬浮着一座古朴恢宏的宫殿,寂静得仿佛亘古如此。
安笑笑跟在父母化身的光影之后,迈入了那座宫殿。殿内空旷得惊人,唯有星辰的光辉透过穹顶洒落,照亮了中央那个背对着他们、负手而立的身影。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衣袍,身姿挺拔如孤峰上的雪松,仅仅是站在那里,周身就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意。
“谢寂。”天道之“序”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不带丝毫情绪。
身影缓缓转过身。近距离看到这张脸,安笑笑呼吸微微一滞。他的五官完美得如同神造,每一处线条都恰到好处,组合在一起却构成了一张毫无生气的面具。那双眼睛,是她从未见过的深邃,却也空洞得可怕,映着星辰,却映不出任何倒影,包括就站在他面前的他们。
“天道。”谢寂开口,声音清冽,如同冰泉击石,好听,却没有温度。他甚至没有用敬语,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他的目光掠过天道化身,在安笑笑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瞬,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随即又落回虚空,仿佛世间万物皆与他无关。
安笑笑被他那一眼看得有些发毛,但还是鼓起勇气,努力挤出一个她自认为最灿烂、最具有感染力的笑容。
天道之“慈”上前一步,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谢寂,此乃吾女,安笑笑。你生而无情,天道有缺。自今日起,笑笑将伴你左右,引导你体悟七情六欲,感知世间悲欢。这是你承接天帝之位,不可或缺的一课。”
谢寂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终于再次将目光投向安笑笑,那审视的眼神冰冷而直接,带着一种纯粹理性的剖析。
“她?”一个字,没有任何疑问或轻蔑的语调,只是平淡地指出一个在他看来可能不合逻辑的事实。“教导我?”他重复了一遍,视线转向天道化身,“依据何种法则?何种规则?情感,于执掌天道而言,是为冗余,是为干扰。我不需要。”
他的拒绝干脆利落,甚至不带一丝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如同“水往低处流”般的自然定理。
安笑笑心头那股火“噌”地一下就冒起来了。心疼归心疼,但这家伙的态度也太气人了!她上前一步,仰起头,毫不畏惧地迎上他那双冰封的眼睛,声音清脆得像清晨的雀鸟:“喂!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不需要?就像你没吃过糖,就说世上所有甜食都难以下咽一样,这是偏见!”
谢寂似乎没料到她会直接反驳,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有了极其微弱的聚焦,落在了她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但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像是在观察一个突然发出声音的奇异造物。
天道之“序”适时开口,带着法则般的权威:“此非商议,乃是定数。谢寂,你若想真正承载天道,而非仅仅作为一个执行规则的傀儡,就必须经历此劫……或者说,此缘。”
“劫”与“缘”,两个字让谢寂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他不再看安笑笑,也不再争辩,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无尽的星海,恢复了之前的沉默。那是一种无声的、冰冷的接受,或者说,是漠视。
安笑笑看着他孤绝的背影,刚才那点气愤又化成了更深的酸涩。他就像一块被遗弃在永恒寒冬里的顽石,连拒绝都显得那么……孤独。
“既如此,”天道之“慈”声音柔和,打破了僵局,“便从笑笑最熟悉的人间开始吧。那里烟火气最盛,悲欢最浓,是体会情感最好的课堂。”
谢寂没有回应,仿佛默认。
安笑笑却眼睛一亮。人间!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那可是她的主场!她立刻在脑海里构思起教学计划,首先要让他笑,然后让他哭,让他生气,让他懂得关心别人……
“为了便于行事,你们将以凡人之躯融入其中。”天道之“慈”抬手,两道柔和的光束分别笼罩住安笑笑和谢寂。“便从……校园开始。那是汇聚了青春与诸多纯粹情感之地。”
光芒散去,安笑笑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变成了一套蓝白相间的普通运动款校服,扎着利落的马尾,浑身充满了久违的轻松感。而旁边的谢寂,也同样换上了一身深蓝色的校服,他完美的容貌被稍作修饰,减弱了那份惊心动魄的神性,却依旧俊美得与周围格格不入,只是那身校服穿在他身上,硬是被他穿出了几分制式军装的冷硬感。他微微蹙眉,似乎对这种布料和款式感到极其不适,但依旧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走吧,‘转学生’谢寂同学,”安笑笑深吸一口属于人间的新鲜空气,带着泥土和阳光的味道,她笑着,主动拉起谢寂的手腕,“我带你去体验一下,什么叫‘生活’!”
谢寂的手腕在她触碰到的瞬间僵硬了一下,他低头,看着那只握住他手腕的、温暖而柔软的手,眼神里第一次掠过一丝清晰的、名为“困惑”的情绪。他似乎想挣脱,但最终只是任由她拉着,迈入了通往人间校园的涟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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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转入”的是一所重点高中的高三毕业班。时间被天道之力悄然拨快,他们只需要经历几个关键节点,快速体验这段浓缩的时光。
第一堂课是语文课,老师在声情并茂地讲解《孔雀东南飞》。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老师沉浸在诗词的悲剧氛围里,台下不少感性的女生已经眼眶微红。
安笑笑偷偷观察旁边的谢寂。他坐得笔直,如同在参加军事会议,面前摊开的课本崭新,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听到的只是一段无意义的音节序列。
“喂,你不觉得这个故事很悲伤吗?”安笑笑凑过去,小声问。
谢寂侧头看她,眼神纯粹是求知性的:“悲伤?为何?刘兰芝与焦仲卿的行为不符合当时社会礼法规范,其抗争失败是概率极高的必然结果。个体的消亡,在宏观层面不具备分析价值。”
安笑笑:“……”她感觉自己一腔感性喂了石头。
课间操时间,阳光明媚,操场上洋溢着青春的躁动。同学们三三两两说笑打闹,广播里放着节奏明快的音乐。
安笑笑拉着谢寂站在队伍里,试图教他做广播体操。“伸展运动,一二三四,跟着节奏来呀!”她做得活力四射。
谢寂看着她的动作,又看了看周围的人,眉头微蹙。然后,他开始模仿。他的动作极其标准,每一个角度、每一次伸展都精准到位,堪比教学录像。但没有一丝活力,没有一丝享受,像是在执行一套预设的机械程序。周围有同学投来好奇的目光,他浑然不觉。
安笑笑扶额,感觉任重道远。
他们的第一次“惩恶扬善”机会来得很快。放学后,在小巷口,他们撞见几个高年级的学生在欺负一个瘦小的男生,抢他的零花钱。
安笑笑气血上涌,刚要冲上去,却被谢寂抬手拦住。
“为何阻拦?”安笑笑不解。
“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及校规,此类事件应上报教师或警卫部门处理。个体直接干预存在风险,且非最优解决路径。”谢寂冷静地分析,同时已经拿出手机(天道配备的凡间道具),准备拨打报警电话。
“等警察来了人都跑了!那个同学也要挨揍了!”安笑笑急了,“有些事不能只讲规则,要讲人心!你看那个被欺负的同学,他多害怕!那些欺负人的家伙,多可恨!”
谢寂拨号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看向那个被推搡的、瑟瑟发抖的男生,又看向那几个气势汹汹的高年级学生。他空洞的眼神里,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闪烁了一下,像是在处理一段无法理解的数据。
就在这时,一个高年级学生不耐烦地推了那个瘦小男生一把,男生踉跄着撞在墙上,发出吃痛的闷哼。
谢寂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了一分。他放下了手机。
下一瞬,安笑笑只觉得眼前一花。谢寂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切入几人之间,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动作的,只听到几声短促的惊呼和闷响,那几个高年级学生已经东倒西歪地摔在地上,捂着手腕或膝盖,哎哟呼痛,看着谢寂的眼神充满了惊惧。
谢寂站在原地,依旧面无表情,甚至呼吸都没有乱上一分。他解决麻烦的方式,直接、高效、冰冷,如同他练剑时斩碎风雪。
安笑笑赶紧跑过去扶起那个受欺负的男生,轻声安慰他。
谢寂看着安笑笑耐心地拍着那男生的背,温声告诉他“没事了,别怕”,又看着那几个倒在地上的霸凌者,他们脸上充满了痛苦、愤怒和恐惧。这些强烈的、鲜活的情绪,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以非观察数据的形式涌入他的感知。
他做完这一切,走到安笑笑身边,看着那个惊魂未定、连连道谢的男生跑远,才平静地开口,像是在做任务汇报:“威胁已解除。目标个体‘受助者’情绪状态:由‘恐惧’向‘感激’过渡。施害者情绪状态:‘疼痛’、‘愤怒’、‘恐惧’。”
安笑笑看着他一本正经地分析情绪标签,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但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反驳。因为她注意到,谢寂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是落在那个跑远的男生背影上的,而不是像以前一样,看着虚空。
“你看,你刚才的行动,保护了他,让他不用再害怕。”安笑笑引导着他,“这就是‘正义感’,会让人心里觉得……嗯,舒畅,觉得自己做了对的事。”
谢寂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个词。他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第一次主动提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疑惑:“舒畅?”
“对呀!”安笑笑用力点头,笑容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灿烂,“就是一种暖暖的、开心的感觉!虽然你打架的样子还是像台冷冰冰的机器,但总算……有点像个人了!”
谢寂看着她脸上毫无阴霾的笑容,那双总是映不出倒影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她生动的眉眼和那过于耀眼的笑容。他感觉到自己胸腔里那个按照生理规律跳动的东西,似乎……节奏乱了一瞬。
他移开目光,看向天边那抹绚丽的霞光,第一次觉得,这种被称为“色彩”的东西,似乎并不仅仅是不同波长的光。
冰冷的思考,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而属于人的温度,正试图沿着这缝隙,悄然渗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