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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第一百一十五章:缝隙求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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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房四宝店的收入,如同干旱季节里时断时续的细流,无法维持生存的基本所需。预付款很快消耗在房租和最基本的米粮上,许棠霁意识到,仅靠周老先生零散的订单,她依然徘徊在生存线的边缘。程序员的务实让她清醒:她需要寻找更多、更快产生现金的“缝隙”,即使这些缝隙更狭窄,更不稳定,更需要她隐藏起所有不合时宜的痕迹。
她的“求职项目”进入了第二阶段:广撒网,高周转。目标明确——简单(对当前的地而言),高薪(相对且即时),现金结算。
第一份工作是火锅店临时服务员。晚高峰时,声浪与热浪如同有实质的墙壁向她挤压过来。牛油锅底辛辣的气息,对她习惯了清冷梅香的嗅觉而言,近乎一种暴力。她端着沉重托盘的手微微颤抖,不仅因为重量,更因为需要极力压制住身体在本能排斥这种过于浓烈的“人间烟火”。一次,她不小心将油碟溅到客人衣袖上,大脑还未反应,身体已惯性般要屈膝告罪,膝盖弯到一半才猛然僵住,那股强行扭转身体记忆的力道,让她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对方的斥责声中,她只能用干涩的现代用语反复道歉,感觉自己像个程序出错的机器人。重复性的机械劳动,消磨着她曾运筹帷幄的精神,三天下来,她用几乎虚脱的代价,换回了勉强支撑一周的食物费用。
接着是数据录入。一个隐匿在老旧居民楼里的小型调查公司,环境安静,几乎无人交流。她凭借程序员的手速和专注力,效率远超他人。然而,连续数小时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符,那些跳动的数字偶尔会与她记忆中系统界面上流动的湛蓝色数据流重叠,引发一阵心悸。在绝对的安静中,内心的痛苦反而被放大,孤独感如影随形。当她试图询问是否可以带走部分资料晚上加班时,管理者那精明的眼中瞬间闪过警惕,以“公司规定”断然拒绝。那一刻,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作为“异类”不被信任的刺痛。
她还尝试过帮一个小画廊布置展品。体力消耗巨大,而当她依据王妃时期培养的审美,提出关于画作色彩搭配的建议时,馆长只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眼神淡漠。最终结算时,竟以“动作太慢,不够利索”为由克扣部分工钱。自身素养被无视乃至轻贱的轻微屈辱感,比体力上的疲惫更让她感到无力。
她开始像调试程序一样,刻意修正自己那些不合时宜的举止和用语,将“奴婢”、“王爷”这些词牢牢锁死在意识底层,并为各种现代场景编写“标准反应脚本”。但每一天结束,她都感觉像运行了一个超负荷的、充满bug的伪装程序,灵魂深处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卸下所有面具回到出租屋后,常常需要面对长时间的、空洞的静默,才能重新聚集起一点点属于自己的意识。
生存的压力具体而微。她有一个小本子,上面用极小的字记录着每一笔收支:“房租-XXX,米-XX,青菜-XX,周老先生稿费+XXX,数据录入+XXX……”余额那一栏的数字,总是徘徊在令人心惊胆战的低位。她计算着每一分钱,在菜市场收摊时捡拾降价蔬菜,摸清便利店处理临期食品的时间,用半价买回即将过期的面包。
与文房四宝店周老先生的互动,成了这艰难求生中唯一带着温情的亮色。他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但从未点破。交给她的活儿,难度在缓慢增加,稿费也相应地微调。他偶尔会在她交稿时,递上一杯泡好的温茶。
“小姑娘,字里有静气,不容易。”一次,周老先生在她默默饮茶时,忽然开口,“这世道浮躁,能静下来的人少了。有什么难处,活儿上我能帮衬的,你说。”
许棠霁握着温热的茶杯,指尖传来一丝暖意。这不着痕迹的善意让她眼眶发热,却也让她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处境是何等落魄,与曾经那个被霍听澜捧在手心的王妃判若云泥。感激与自嘲、温暖与悲凉,交织成难言的酸楚。她只能低声道谢,无法承接更多。
起初,她是被生存的浪潮拍打着前行,几乎窒息。渐渐地,她开始在浪潮中学会辨认方向,调整呼吸,哪怕姿态狼狈,也固执地不肯沉没。这种挣扎本身,磨砺出一种近乎本能的、对恶劣环境的适应力。身体的力量在缓慢恢复,思维在应对各种琐碎难题时,也变得更加敏锐和务实。
她知道,这种四处打零工、疲于奔命的状态绝非长久之计。就像在茫茫大海上,抓住一块块漂浮的木板,勉强维持着不沉下去。她需要一艘更坚固的船,或者,找到通往彼岸的航道。
夜深人静,当她结束一天奔波,在灯下完成周老先生那些需要静心揣摩的古籍注释时,这短暂的时刻反而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喘息。笔尖在纸上游走,勾勒着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文字与意境,能让她暂时从现实的泥沼中抽离。
目前,她只能在这无数狭窄的生存缝隙中,艰难地穿行,积攒着每一分微薄的力量。将周老先生预付的稿费加上数据录入的结算,她小心地数了又数,终于凑足了下一个月的房租。暂时,她又赢得了苟延残喘的一段时间。活下去,成为一场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的、沉默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