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沧澜》穆妤

5、隔岸观澜（一）

　　荣国公府的雅集散去已过三日，楚暮词却仍时常恍惚，耳边似还回响着那日的琵琶声与剑鸣。

　　雪后初晴，阳光透过窗棂，在她房内的青砖地上投下斑驳光影。楚暮词轻抚双剑，剑身上依稀映出她朦胧的倒影。那日与苏瓷的合奏，如一场华梦，醒来后仍是冰冷的现实——母亲仍被变相软禁在城西别院，而自己出嫁之期日渐临近。

　　“大小姐，老爷让您去前厅。”侍女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有客至。”

　　楚暮词微怔。自雅集后，父亲便让她少出门，今日竟允她见客？她整理衣装，心中惴惴。

　　前厅内，楚雄正与一位年轻妇人交谈。那妇人约莫年过三十，身着藕荷色锦纹襦裙，外罩狐裘斗篷，发髻简洁，只簪一支碧玉长簪，通身无过多饰物，却自有一股端雅大气。

　　见楚暮词进来，妇人止住话头，目光温和地投来。那目光沉静如水，不见波澜，却仿佛能洞悉人心。

　　“词儿，来见过沈夫人。”楚雄难得语气缓和，“沈夫人乃皇商沈家主母，今日特来拜访。”

　　楚暮词敛衽行礼，心中诧异。沈家富甲天下，与皇家往来密切，地位超然。这等人物，为何突然造访日渐式微的楚家？

　　沈沧澜——便是沈夫人的名讳——微微欠身还礼：“那日荣国公府雅集，有幸见得楚姑娘剑舞，惊为天人。今日冒昧来访，还望勿怪。”

　　她的声音平和清越，如玉石相击，不卑不亢。

　　楚雄面上有光，笑道：“小女雕虫小技，能入沈夫人法眼，是她的造化。”

　　沈沧澜浅笑：“楚将军过谦。楚姑娘的剑舞刚柔并济，非寻常闺阁所能及。”她转向楚暮词，目光中带着真诚的欣赏，“尤其是最后那一式‘流云回雪’，劲道收放自如，想必是得了楚老将军真传。”

　　楚暮词心中一震。祖父的“流云剑法”鲜为人知，最后一式更是秘传，名称外人绝难知晓。这位沈夫人竟一眼看破？

　　楚雄也显惊讶：“沈夫人竟识得家父剑法？”

　　“家父曾与楚老将军有一面之缘，常与我提及老将军风采。”沈沧澜从容解释，“今日见楚姑娘舞剑，颇有老将军当年风范，故有此猜。”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楚雄便不再多疑，只笑道：“原来如此。词儿，还不谢过沈夫人夸赞？”

　　楚暮词垂首道谢，心中疑窦却未消。她悄悄打量沈沧澜，见对方姿态端庄，言谈得体，与那些攀附权贵的贵妇截然不同。更奇怪的是，明明是第一见面，她竟对这人生出几分没来由的信任感。

　　沈沧澜与楚雄又寒暄片刻，话锋一转：“听闻楚姑娘精通诗书，我近日得了一本前朝孤本《剑器录》，记载古今名剑图谱与典故。想着楚姑娘或许感兴趣，便带来借姑娘一观。”

　　她从侍女手中接过一函书册，递与楚暮词。

　　楚暮词接过，见书函古雅，打开一看，内中果然是精心绘制的剑器图谱，笔法精妙，注解详实。她自幼爱剑，见此珍本，不由眼前一亮。

　　楚雄见状，笑道：“沈夫人真是客气了。词儿，好生收着，莫辜负沈夫人美意。”

　　沈沧澜微笑：“宝剑赠英雄，好书自然也要赠知音。楚姑娘若喜欢，多留些时日也无妨。”

　　她又坐片刻，便起身告辞。楚雄亲自送客，厅内只余楚暮词一人。

　　她抚着那本《剑器录》，心中五味杂陈。沈沧澜的出现如同投入死水的一粒石子，漾开圈圈涟漪。那目光中的理解与欣赏，不似作假。可是为何...

　　“大小姐，老爷让您去书房。”管家的声音再次响起。

　　楚暮词心中一紧，忙将书收好，快步前往。

　　书房内，楚雄面色不明地把玩着一枚玉镇纸。

　　“沈夫人与你说了什么？”他直截了当地问。

　　楚暮词如实相告，略去《剑器录》之事。

　　楚雄沉吟片刻：“沈家富可敌国，在朝中影响不小。她既赏识你，你便好生把握这层关系。或许...对楚家有益。”

　　楚暮词垂首应下，心中却莫名失落。原来父亲在意的，仍是这层关系能否为楚家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