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沧澜》穆妤

4、初逢·瓷音（二）

　　二人正交谈间，忽听一阵喧哗。原来荣国公夫人提议，让各家千金展示才艺，以助雅兴。

　　很快，一位尚书千金弹了琴，一位郡主之女画了雪梅，皆获满堂彩。楚暮词悄悄后退，想避开这展示的环节。

　　偏偏荣国公夫人眼尖，笑吟吟地点了她的名：“素闻楚将军家的千金擅剑舞，今日雪梅相映，何不让我们开开眼界？”

　　全场目光霎时聚焦在楚暮词身上。她感到楚雄在远处投来的视线，充满警告意味。

　　“小女技艺粗浅，恐污诸位眼目。”楚暮词推辞。

　　“妹妹过谦了。”一个声音突然插话，竟是李侍郎的千金，平日最是瞧不起武家女子的那位，“楚家姐姐的剑舞定然精彩，莫非是嫌场面不够大，不值得一展？”

　　这话中的讥讽显而易见，几位千金掩口轻笑。楚雄脸色沉了下来。

　　楚暮词心中怒火升腾。这些深闺女子，怎知剑器并非取乐之物？祖父传授剑法时曾言，剑乃君子之器，可护家国，卫苍生。如今却要沦为权贵消遣的玩意儿？

　　她正欲强忍屈辱应下，却听一个清越声音响起：

　　“剑器乃杀伐之兵，舞动必有金戈之气。若蒙不弃，苏瓷愿以琵琶相和，刚柔并济，或可不负此雪此梅此景。”

　　苏瓷不知何时已站在场中，怀中抱着琵琶，目光澄澈地看着荣国公夫人。

　　满场哗然。乐伎主动献艺虽不罕见，但如此直白解围却是少见。

　　荣国公夫人颇有兴味地看看苏瓷，又看看楚暮词：“倒是个新鲜主意。楚姑娘意下如何？”

　　楚暮词望向苏瓷，见她眼中满是鼓励与理解，仿佛看透了自己心中的不甘。那一刻，她忽然生出勇气。

　　“蒙苏大家不弃，暮词献丑了。”

　　雪地上，楚暮词缓缓拔出双剑。剑锋出鞘的龙吟之声让在场众人都静了下来。

　　她起手式摆开，对苏瓷微微颔首。

　　苏瓷玉指轻拨，一声裂帛之音破空而起，如银瓶乍破。

　　楚暮词随乐而动。初时如雪花飘零，身姿轻盈；继而如梅枝劲展，剑势渐强。双剑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时而如游龙戏凤，时而如鹰击长空。

　　苏瓷的琵琶声紧紧相随。楚暮词快，琵琶声急如雨打芭蕉；楚暮词缓，琵琶声柔似风抚柳絮。更妙的是，那乐声不仅跟随，更似引导楚暮词的每一个转身，每一次腾跃。

　　楚暮词渐入忘我之境。她把多日来的压抑、愤懑、不甘全都倾注在剑舞中。剑风扫起落雪，在她周身形成缭绕的雪雾。红梅树下，白衣少女与银剑共舞，恍若九天玄女下凡。

　　在场的嬉笑低语早已停止，众人皆被这难得一见的景象所震撼。谁也没想到，武人之舞竟能如此优美而富有力量。

　　最后一式，楚暮词腾空旋转，双剑划出满月般的弧光，随后定身如松。几乎同时，苏瓷的琵琶声以一个清越的长音收尾，余韵袅袅。

　　寂静片刻后，掌声雷动。

　　楚暮词微微喘息，望向苏瓷。苏瓷也正看她，眼中满是欣赏与喜悦。二人相视一笑，默契自在不言中。

　　荣国公夫人大加赞赏，赐下彩头。楚雄面色稍霁，难得地朝女儿点了点头。

　　雅集结束后，苏瓷主动来找楚暮词。

　　“今日与妹妹合作，实乃苏瓷之幸。”她真诚道，“不知日后可否邀妹妹小聚？城东有家‘听雪茶舍’，雅致得很，最适宜赏雪品茗。”

　　楚暮词犹豫片刻。她深知自己处境，不该与外人过多交往。但苏瓷的理解与才华让她心生向往，况且...

　　“姐姐的琵琶精妙绝伦，暮词佩服。”她最终点头，“但凭姐姐安排。”

　　离开荣国公府时，楚暮词回头望了一眼。苏瓷正被几位贵女围住，约请琵琶授课。她游刃有余地应对着，目光却穿过人群，朝楚暮词眨了眨眼。

　　马车摇摇晃晃驶回楚府。楚暮词摩挲着剑柄，心中五味杂陈。

　　今日之事，让她重温了片刻的自由与尊严。苏瓷的出现，更像是一道光照进了她灰暗的生活。可是回到楚府，她仍是笼中雀，生死前途皆系于他人之手。

　　车窗外，雪又开始下了。楚暮词轻轻呵气，在冰花凝结的窗玻璃上画了一把小剑。

　　剑能断金切玉，可能斩断命运的枷锁吗？她不知道。

　　但至少今日，她遇见了一个懂她剑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