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溺》教授小白

3、第 3 章

　　南城一中的放学铃声总是响得格外拖拉，像一声有气无力的叹息。

　　林秋背着洗得发白的书包，第一个冲出教室。他没有和任何同学结伴，而是熟门熟路地穿过马路，钻进了自家开在学校对面的小超市。

　　超市里弥漫着泡面、火腿肠和灰尘混合的气味。逼仄的空间被货架挤满，灯光昏暗。林秋的母亲正佝偻着身子，费力地将一箱沉重的饮料搬到货架上。

　　“妈，我来。”林秋低声说着，接过母亲手里的箱子。动作麻利，显然是做惯了。

　　母亲用围裙擦擦手，眼神里是惯常的疲惫和一丝歉意：“饿不饿？柜台上有个卖相不好的面包，你先吃了垫垫。”

　　林秋摇摇头，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开始整理货架。他需要赶在晚高峰来临前，把空货架补满。

　　超市门口时不时涌进一群穿着别校制服的学生，吵吵嚷嚷地买着零食和饮料。南城一中是普通中学，而隔着几条街，就是学费昂贵的私立育英中学。育英的学生偶尔会过来，带着一种不自觉的优越感。

　　突然，几个育英学生的谈话碎片，像玻璃碴一样溅到了林秋的耳朵里。

　　“哎，你们看贴吧那个爆帖了吗？育英国际初中部那个事儿？” “哪个？哦——就那个啊！叫顾什么的……家里巨有钱那个？” “对！顾沉！真没想到他是同性恋啊……” “帖子都快刷屏了，聊天记录都爆出来了，锤得不能再锤！” “啧啧，平时看起来人模狗样的，真恶心……” “他们学校贴吧都炸了，好多人@他账号骂呢……”

　　“顾沉”、“同性恋”、“贴吧”、“爆帖”、“恶心”……

　　这些词语像针一样，刺得林秋动作顿了一下。他低着头，假装整理着最下层的货架，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捕捉着每一个字。

　　他对“顾沉”这个名字有印象。南城这片地方，家里真正称得上有钱有势的并不多，顾家是其中之一。他偶尔会听到父母闲聊时，用羡慕又带着点酸意的语气提起“顾家那个小少爷”。

　　而现在，这个遥远得像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正被一场巨大的丑闻吞没。

　　学生们买完东西，嬉笑着走了。超市里暂时安静下来。

　　林秋直起身，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闷。他不是同情，更像是一种……物伤其类的麻木。他自己的人生也是一团糟，父亲喝醉后的拳脚、母亲夜里的哭泣、永远凑不齐的学费、还有这间永远弥漫着廉价食品气味的、看不到出头之日的小超市。

　　那个叫顾沉的少爷，虽然拥有他不敢想象的一切，但此刻，似乎也同样被困在某种无形的暴力里，无法脱身。

　　忙完所有活，天已经擦黑。母亲塞给他十块钱，让他自己去吃碗面。

　　但林秋没有走向面馆，而是拐进了街角那间烟雾缭绕、空气浑浊的黑网吧。他用那十块钱开了一台机子。

　　开机，打开浏览器，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输入了那个知名的本地校园贴吧论坛。

　　根本不需要搜索，那个关于顾沉的帖子就被顶在首页最显眼的位置，后面跟着一个鲜红的“爆”字。

　　他点了进去。

　　触目惊心的标题，不堪入目的聊天记录截图，底下是飞速增长的回复楼层。嘲笑的、辱骂的、看热闹的、煽风点火的……密密麻麻的文字汇聚成一股恶毒的洪流，几乎要冲破屏幕。

　　林秋面无表情地滑动着鼠标，一条条看下去。

　　他看到有人把顾沉的贴吧账号圈出来，挂在楼里，号召大家去“围观”和“问候”。

　　那个账号的名字很简单，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干净利落。

　　鬼使神差地，林秋点开了私信对话框。

　　光标在输入框里闪烁，他停顿了很久。

　　网吧里嘈杂不堪，隔壁有人在激动地打着游戏，骂着脏话。空气里是泡面和烟蒂的味道。

　　他看着那个孤零零的账号ID，想象着账号背后那个人，此刻正面对着怎样一场毁灭性的风暴。也许和他一样，正躲在某个角落，无人可诉。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驱使着他——或许有微末的同情，有对“有钱人也会倒霉”的隐秘快感，但更多的，是一种基于自身处境而产生的、冰冷的计算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

　　他抿了抿唇，手指落在键盘上，开始敲打。删删改改，最终，他发出了一大段话。不是多么温暖的安慰，更像是一种置身事外的、冷静的旁观和建议。

　　「那个贴吧的帖子我看到了。他们说的很难听，但你别往心里去。很多人就是跟风骂，其实根本不认识你。这种时候越解释越乱，干脆别看了，也别回复。等过段时间，有新的热闹，他们自然就忘了。没必要为这种人生气。」

　　点击，发送。

　　然后，他像是完成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迅速退账号，关机起身。网吧的污浊空气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走出网吧，重新融入南城的夜色里。刚才的那条私信，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小石子，他甚至不确定会不会得到回应，或许很快就会被淹没在更多的辱骂信息里。

　　他并不知道，这条信息，对于那个正处于风暴中心、几乎要被恶意溺毙的少年来说，会是唯一一根，也是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