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十九章 市井觅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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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汉的夜风，裹挟着长江的湿气与街巷间残余的喧嚣，吹在脸上，是黏腻而陌生的凉意。我攥着那张薄薄的车票根，仿佛握着唯一通往未知的符咒，在霓虹渐次阑珊的街道上，依照手机地图上提前标定的路线，朝着那家据说价格最为低廉的妇科医院踽踽独行。
脚步踏在昏黄路灯下的人行道上，路过一些尚在营业的大排档。店家总习惯将桌椅摆到门外，客人们也贪图这户外的些微凉爽，默契地将空位填满，营造出一种虚假的、难以辨别真实好坏的热闹。我小心地避开那些或赤膊畅饮、或浓妆谈笑的人群，他们喧嚣的快活像一层无形的屏障。我固执地维持着周身与周遭格格不入的、令我感到安心的空寂。路灯将影子拉扯，长短短，循环往复，恰如心中对栖身之所的迫切与对陌生环境的警惕，交织出的那份紊乱节奏。医院，这个本与病痛、脆弱紧密相连的场所，此刻于我，竟成了唯一可能收容这具疲惫身躯的、暂时的“家”。这念头本身，便带着一丝荒诞的凉意，让我不自觉地摩挲着口袋里那把，打不开这座城市任何一扇门的钥匙。
医院的夜间门诊部亮着炽白的灯光，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某种难以名状的、混合着焦虑与隐忍希望的气味。我走向标识着“便民服务”的窗口，里面坐着一位面容倦怠的年轻护士。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询问租赁陪护床的事宜。她抬了抬眼皮，目光在我过于年轻的脸上明显停滞：“小朋友，这里未成年人租赁需要监护人，或成年人亲属现场担保才行。”我愣住了，未曾料到还有此限制，只得仓促迂回：“可是……姐姐，我……嗯，那我先去找我家人吧。”退到走廊，冰冷的现实袭来。难道就此打道回府？不，不可能。这只是旅程伊始的第一个困难，不过因疏忽未曾料到罢了，必须解决它。我打开手机微信，翻动着仅有的三个联系人，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给刘叔发了条信息说明情况——兴许还是骨子里的倔强，也因觉着眼前的困境不似上次病中那般急迫，我并未向父母求助——等了约摸两分钟，心一横，直接拨了电话。铃响数声后接通，我连忙将情况说明。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手机被摔在软物上的闷响，接着是模糊的、夹杂着无奈与咬牙切齿的声音：“真是上辈子欠你们父子俩的……”旋即，声线恢复了一贯的沉稳：“待在那儿别动，我马上到。”
或许是心理作用，在焦灼的等待中，时间流逝得格外缓慢。终于，楼梯间的声控灯次第亮起，刘叔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我示意后，他快步走来，在我面前站定，用力闭了闭眼，眼角的皱纹被挤压得愈发深刻：“先去办手续吧。”我点点头，默默跟在他身后。流程因此变得简单而迅速，押金、字条、系着塑料牌的钥匙，一切在近乎冷漠的效率中完成，反倒让我松了口气。
所谓的陪护床，不过是一张可折叠的行军床，被安置在住院部走廊尽头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这里灯光昏暗，廊内除了我几乎空无一人，只有鞋底与地面的细微摩擦声，或是某间病房里隐约传来的压抑咳嗽，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流水声轻轻响起，我偏过头，看见刘叔从洗手间走出来，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烟味，我不禁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他双手插在裤兜里，就着廊灯微弱的光线看着我，叹了口气：“我大概弄明白了。你跟你爸，真是……人才。我也真是欠你们的。他应该是知道我最近在武汉，才敢任你这样胡来。”他顿了顿，语气严肃起来，“听着，我只会在这种必要关头给你帮助，其他一切自理。若遇到实在过不去的坎，就回襄阳，车票我报销……”又听他絮叨了几句，我皆默默点头。他看了眼手机：“不早了，休息吧，我还有事。”说完，便转身走向楼梯，身影消失在拐角。
躺在这张狭窄坚硬的床上，身上盖着自带的外套，走廊的灯光从门上的高窗斜射进来，在天花板切割出模糊摇曳的光斑。陌生环境里的每一种细微声响都被无限放大，刺激着疲惫却无法深眠的神经。在半梦半醒的浮沉之间，意识仿佛又飘回了那个空无一人的家，只是这一次，连那份熟悉的空旷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悬浮于未知之上、无根无萍的不安。
天光尚未完全驱散夜色，走廊里便已有人声与脚步声响起。我几乎是瞬间清醒，迅速折叠好行军床，归还钥匙，取回押金，如同完成一项隐秘的交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处给予我第一夜庇护的方寸之地。
清晨的街道苏醒得极早。早点摊子升腾的白色蒸汽，在微凉的空气中勾勒出忙碌的城市轮廓。我在一个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摊子前停下，用为数不多的钱，换了一碗名声在外的热干面。碱水面条被浓稠的芝麻酱彻底包裹，拌开的瞬间，香气猛地窜起，扑入口鼻。我学着周围人的样子，坐在路边低矮的塑料凳上，埋头快速吃着。面条干香，酱料醇厚，虽有些噎人，但搭配着橙黄脆爽的腌萝卜丁，倒也恰到好处地促进了口舌生津。这碗面，仿佛带着这座城市初醒时特有的、粗粝而真实的劲道，成了我独立品味它的第一口滋味。
填饱肚子，接下来便是更为现实的生存问题。我避开宽阔繁华的主干道，专挑那些纵横交错、生活气息浓郁的小巷钻去。目光扫过一个个早餐摊：炸面窝的油锅滋滋作响，蒸笼里冒出包子馒头的饱满热气，卖豆皮的师傅熟练地翻动着锅里的米浆与馅料……我在心里快速盘算着，哪些摊子看起来生意繁忙或许需要帮手，哪些摊主的面相又显得相对和善。
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向一位正在收拾碗筷的老板娘。她的围裙上沾着点点面渍，动作麻利。“阿姨，”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清晰又不失礼貌，“请问……您这里需要人帮忙吗？洗碗、擦桌子、端东西都行。”我顿了顿，迎上她略带疑惑的目光，说出了准备好的条件，“我不要工钱，只要……管一日三餐就好。”
声音落在清晨巷弄的嘈杂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等待着命运的裁决。她皱着眉抬眼扫了我一下，手上揉捏的白洁面团依旧不停变换着形状：“伢儿，阿姨在忙，要吃直接说，莫闹醒黄（别开玩笑/捣乱）。”说完，便将拉扯好的面团利落地丢进翻滚的油锅。我虽听这方言有些费劲，但从她的语气与神态中，已明了是拒绝的意思。我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道了声“抱歉”，便转身离开了摊位。如此这般又尝试了几次，结果大抵相同。略感挫败地，我在一家药房门口的公共座椅上坐下。或许，我该找那些生意不那么红火、且位于小巷更深处的、不那么“正规”的小铺子试试？——我平静下纷乱的心绪，这样想着，顺手接了杯药房前提供的免费凉茶，润了润因紧张而干涩的嘴唇。
《汉江觅食》
孤身逆旅宿医廊，稚气难租一夜床。
幸有故人施援手，聊凭窄榻避风霜。
晨街觅食尝热干，陋巷求职饱腹难。
屡试无门心未冷，且将凉茶润唇干。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十九章 市井觅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