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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抓住那戏子!别让她跑了! ...

  •   雨声敲在窗棂上,噼啪作响。前厅里静得可怕,那枚象牙牌躺在青砖地上,像一道灼人的烙印。

      “母亲?”沈清梧上前一步,扶住摇摇欲坠的沈母。她的手冰凉得吓人。

      程太太弯腰拾起象牙牌,指尖摩挲着“林氏拙政”四个字,语气意味深长:“苏州林家……可是二十年前因通敌案满门抄斩的那个林家?”

      沈母推开沈清梧的手:“休得胡言!林家……林家早已无人了!”

      楚红玉忽然抬起头。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衣襟上洇开深色的痕:“夫人说得不对。”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林家还有后人。”

      “放肆!”沈母厉声呵斥,脸色白得骇人,“一个戏子,也敢妄议朝堂旧案?”

      “奴家不敢。”楚红玉垂下眼帘,语气却异常平静,“只是这象牙牌,原是林家小姐满月时特制的长命锁配件。背后刻的‘天下谁人不识君’,是林老太爷亲笔所题。”她忽然抬眼看向沈清梧,“小姐那日赠的画,题的是‘何必世人知’——倒像是应了这后半句。”

      沈清梧怔在原地。她忽然想起那日茶楼里,楚红玉说“越不想人知的事,越有人千方百计要探听”,原来另有所指。

      程太太忽然轻笑一声:“这么说,楚老板与林家是旧识?”她转动着腕上的翡翠镯子,“倒是巧了,今日丢的寿礼,偏偏是林老夫人当年陪嫁的那尊赤金麻姑献寿像。”

      话锋一转,突然扯回失窃案,众人都是一愣。方才去搜身的婆子连忙回话:“禀太太,楚老板身上确实没有金像。”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喧哗。程家管事拖着个被捆的武生进来:“太太!赃物找到了!就藏在这小子的行头箱里!”

      那武生鼻青脸肿,却梗着脖子喊:“冤枉!是有人栽赃!”

      楚红玉脸色骤变:“小武!你何时回来的?不是告假回乡了吗?”

      武生看见她,眼睛一亮:“班主!他们冤枉我偷东西!我今早才刚进城,连戏班都没回——”

      程管事一脚踹在他膝窝:“还敢狡辩!分明是你与楚红玉里应外合!”

      混乱中,沈清梧忽然注意到清荷脸色惨白,双手死死攥着袖口。她心下一动,脱口而出:“且慢!”

      众人皆看向她。沈清梧走到清荷面前,轻声道:“妹妹袖子里藏的什么?可否给大家看看?”

      清荷顿时慌了:“没、没什么……”

      程太太蹙眉:“这是何意?”

      不等反应,沈清梧已握住清荷的手腕。一方金丝绣帕从袖中滑落,裹着的正是那尊三寸高的赤金麻姑像!

      满堂哗然。清荷“哇”地哭出来:“不是我!是、是雪芝姐姐让我藏的!她说这样能吓唬楚老板,让她离姐姐远点……”

      程雪芝脸色骤变:“你胡说什么!”

      程太太一巴掌扇在程雪芝脸上:“丢人现眼的东西!”转身对沈母勉强笑道,“小孩子家胡闹,让姐姐见笑了。”

      雨不知何时停了。积水从屋檐滴落,一声声敲在寂静里。

      楚红玉默默拾起月琴,对众人微微一福:“既然真相大白,奴家告退。”转身时,月白衫子后襟渗出一道淡淡的血痕——方才被婆子推搡时撞在了茶几角上。

      沈清梧下意识追出几步,却被母亲厉声喝住:“站住!”

      她停在门槛内,望着那道身影消失在雨后的青石板路上。楚红玉走过的地方,几点鲜红落在积水里,慢慢晕开。

      回到房中,芸香低声道:“小姐,楚老板留下的月琴……”琴囊里,露出一角信笺。

      沈清梧展开,上面只有寥寥数字: “明日申时,拙政园旧址。”

      窗外暮色四合,她握紧那枚紫毫笔。笔杆上的缠枝莲纹路硌在掌心,像一道解不开的谜。

      翌日申时,沈清梧独自站在拙政园残破的月洞门前。

      昨日的雨水在青苔上还未干透,空气里弥漫着草木腐烂的气息。这座曾经名动江南的园林,如今只剩断壁残垣,荒草蔓生。唯有几处残存的雕花窗棂,还依稀可见昔日的风华。

      她握紧袖中的紫毫笔,心跳得厉害。芸香被她留在街口的茶摊——这是她第一次独自赴约,也是第一次踏足这片被家族讳莫如深的禁地。

      “小姐来得准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沈清梧转身,看见楚红玉从残破的游廊深处走来。她换了件靛蓝土布衫子,发髻用木簪松松绾着,与台上那个光彩照人的名伶判若两人。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清亮得照得见人心。

      “你的伤……”沈清梧注意到她行走时微跛的步态。

      “不妨事。”楚红玉淡淡一笑,引着她往深处走,“小姐可知这园子为何荒废?”

      沈清梧摇头。母亲从不许人提起拙政园,连苏州林家都是禁忌。

      “二十年前,林家是江南第一书香门第。”楚红玉的声音在空寂的园子里格外清晰,“林老太爷官至礼部尚书,却因主张维新被诬通敌,满门遭难。这园子也被查封变卖,几经转手,终究荒废了。”

      她们停在一处半塌的水榭前。榭内积着昨日的雨水,倒映着灰蒙的天空。

      “那枚象牙牌,”沈清梧轻声道,“是你故意让我看见的?”

      楚红玉从袖中取出那枚象牙牌,指尖抚过“林氏拙政”四字:“这是林家小姐林婉兮的长命锁配件。她若活着,今年该三十有六了。”

      沈清梧忽然想起母亲房中那幅从未展开过的画卷,以及母亲总是带着哀愁的眉眼,心头猛地一跳:“你与林家……”

      “我姓楚,楚红玉。”她打断她,语气忽然尖锐起来,“只是个唱戏的。倒是沈夫人——听说她闺名也叫婉兮?年岁也相符?”

      沈清梧倒退半步,脊背撞上冰冷的廊柱。母亲的名字确实是婉兮,今年正是三十六岁,可她从未想过……

      “不可能!”她脱口而出,“母亲是杭州阮家女儿,与苏州林家毫无干系!”

      楚红玉忽然冷笑一声:“阮家?哪个阮家?”她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纸,“这是当年林家变卖家产的清单,上面白纸黑字写着:拙政园紫檀木插屏一架,售予杭州阮氏银楼东家阮明德——正是你外祖父。而阮家当年,是以极低的价格‘买’下了林家不少‘抵债’的物件。”

      沈清梧接过那纸清单,指尖发颤。原来母亲房中那幅从未展开的画卷,用的是紫檀木画轴。

      “即便如此,也不能说明……”

      “那这个呢?”楚红玉又取出一张模糊褪色的照片。照片上是个穿着清末袄裙的少女,站在拙政园的水榭前,眉眼间与沈清梧有七分相似,仔细看去,竟也与母亲如今的轮廓隐隐重合。照片背面题着一行小字:“婉兮妹于拙政园,丙辰年春。”——那正是母亲的笔迹。

      雨又开始下起来,淅淅沥沥打在残破的屋顶上。水榭里积水的倒影被雨点打碎,晃得人眼花。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沈清梧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楚红玉凝视着雨幕,侧脸线条绷得很紧:“因为有人不想让林家的真相大白于天下。那尊失窃的麻姑像——根本不是什么寿礼,而是林家老夫人遇害时,被发现握在手中的证物!”

      她忽然抓住沈清梧的手:“你母亲或许守了这个秘密二十年,如今风暴再起,轮到你了。程家为什么紧追不放?当年诬陷林家的究竟还有谁?这些问题的答案……”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芸香的惊呼:“小姐!程家的人往这边来了!”

      楚红玉脸色骤变,猛地将沈清梧推向假山后的暗洞:“别出声!”自己却转身往反方向跑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沈清梧蜷在狭小的石洞里,听见程管事的厉喝:“抓住那戏子!别让她跑了!”

      打斗声、闷哼声、衣物撕裂声接踵传来。她透过石缝看见楚红玉被两个壮汉按在地上,靛蓝衫子沾满了泥泞。

      “说!林家那丫头到底藏在哪里?”程管事的刀尖抵住她的喉咙。

      楚红玉啐出一口血沫:“什么林家丫头?我不知……”

      刀尖刺入肌肤,血珠滚落。沈清梧死死捂住嘴,指甲掐进掌心。

      就在此时,一道沈清梧无比熟悉、此刻却冷得渗人的女声突然响起:“住手。”

      她透过石缝看见——她的母亲撑着油纸伞站在雨幕中,面色苍白如纸,眼神却锐利如刀。

      “放了她。”沈母的声音不容置疑,“回去告诉程太太,今天的事,我自会给她一个交代。”

      程管事似乎被她的气势震慑,迟疑片刻,终是收了刀。一行人悻悻然地消失在雨幕中。

      沈母却并未立刻离开,她伫立片刻,缓缓走到假山前,对着藏身处轻声道:“出来吧,清梧。”

      沈清梧踉跄着爬出石洞,浑身都在发抖,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母亲……楚老板她……”

      “芸香会送她去看大夫。”沈母打断她,目光落在女儿手中那张湿漉漉的照片上时,骤然变得无比哀恸与疲惫,“二十年了……该来的,终究是躲不过。”

      雨越下越大,拙政园的断壁残垣在雨雾中模糊成一片灰影。沈清梧望着母亲瞬间显得无比苍老又无比坚韧的侧脸,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那座她生活了二十年的、看似安稳无波的沈家大宅,从一开始就筑在秘密与谎言的流沙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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