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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这、这是从哪里来的? ...

  •   沈清梧捏着那枚象牙牌回到沈府时,日头已经西斜。她悄无声息地从后门溜进去,心想避开母亲的目光,却在穿过回廊时撞见了小妹清荷。

      “姐姐这是从哪里回来?”清荷歪着头打量她,目光落在她微皱的衣襟上,“母亲方才还问起你呢。”

      沈清梧下意识地将象牙牌藏进袖中:“去慈云庵还愿,路上耽搁了。”

      清荷“哦”了一声,眼神却透着不信。她凑近些,压低声音:“我听说,程家哥哥下个月就要回来了。”

      这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沈清梧指尖一颤,象牙牌的边缘硌在掌心里,生出细微的痛感。

      “是吗?”她勉强应道,转身欲走。

      “母亲说,等程家哥哥回来,就要把你们的婚事定下来。”清荷追上来,语气里带着几分天真的残忍,“姐姐就要做新娘子了,不开心吗?”

      沈清梧没有回答。她快步穿过月洞门,将小妹好奇的目光甩在身后。

      闺房的门在身后合上,她靠在门板上,长长吐出一口气。窗外,暮色四合,几只归鸟掠过天际,留下几声啼鸣。

      她从袖中取出那枚象牙牌。指尖摩挲着上面精细的刻纹,忽然发现工尺谱的间隙处,极隐蔽地刻着一个小小的“楚”字。

      第二日,沈清梧破天荒地主动去向母亲请安。

      沈母正在查看账本,见她来了,放下老花镜:“昨日去慈云庵,可求了什么签?”

      沈清梧垂着眼:“求了支平安签。”

      “慈云庵的签最是灵验。”沈母语气欣慰,“正好,下个月初九程老太太做寿,程太太请我过去用茶,你也作陪。”

      沈清梧指尖掐进掌心,面上却温顺地应了:“女儿晓得了。”

      从母亲屋里出来,她径直去了书房。父亲正在临帖,见她来了,有些意外。

      “父亲,”她轻声道,“女儿想临几幅古画练笔,听说城南霓裳班的行头花样最是别致,想去瞧瞧。”

      沈父沉吟片刻:“戏班子那种地方……”

      “女儿只去瞧行头花样,不与他们多打交道。”沈清梧语气恳切,“况且带着芸香,快去快回。”

      许是见她难得对书画如此上心,沈父终于点头:“多带两个人跟着,莫要耽搁。”

      三日后,沈清梧再次站在了霓裳班的后门外。这一次,她是光明正大来的。

      戏班子里比想象中热闹。几个武生在院子里练功,唱旦角的小姑娘对着水缸吊嗓子,班主忙着清点戏箱。见沈清梧来,班主忙迎上来:“沈小姐怎么亲自来了?”

      “想来瞧瞧你们的戏服花样。”沈清梧说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后台。

      班主会意,笑道:“红玉正在里头试新行头,小姐若有兴趣,不妨去看看。”

      后台比想象中凌乱。戏服挂满了衣架,头面首饰散落在妆台上,空气中弥漫着脂粉和樟脑的味道。楚红玉正对着一面斑驳的镜子试戴一顶点翠头面,从镜子里看见她,转过身来。

      “沈小姐。”她今日穿了件水红戏服,金线绣的牡丹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流光溢彩,“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来看戏服花样。”沈清梧说着,从芸香手中接过画具,“父亲允了的。”

      楚红玉唇角微扬:“那小姐可来对了地方,霓裳班的行头,在江南都是数得着的。”她说着,示意小丫鬟搬来绣墩,“小姐若不嫌弃,就在这儿画吧。”

      沈清梧坐下铺纸,楚红玉继续对镜整理头面。两人一时无话,只听得见画笔在纸上的沙沙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吊嗓子声。

      “那日……”沈清梧忽然开口,“程家的人没为难你吧?”

      楚红玉动作一顿,从镜子里看她一眼:“不过是来问问下月初九堂会的事,程老太太做寿,想点一出《麻姑献寿》。”

      沈清梧笔尖一顿——初九。

      “小姐怎么了?”楚红玉转过身来。

      “没什么。”沈清梧垂下眼,“那日……谢谢你。”

      楚红玉轻笑一声:“小姐与我,何必言谢。”她起身,从妆匣里取出一支毛笔,“小姐看看这个。”

      那是一支紫毫笔,笔杆上刻着精细的缠枝莲纹,与沈清梧那日画的如出一辙。

      “我照着小姐画的样式刻的。”楚红玉语气平淡,“可惜手艺粗糙,不及小姐万一。”

      沈清梧接过笔,指尖抚过那些刻痕,忽然发现笔杆末端极隐蔽地嵌着一小片象牙——正是那日香囊里象牙牌同样的材质。

      她抬眼看向楚红玉,对方却已经转身去整理戏服,只留给她一个侧影。窗外漏进的天光勾勒出她优美的颈部线条,戏服上的金线随着她的动作流淌着细碎的光。

      那一刻,沈清梧忽然觉得,她们像两只困在不同笼中的雀鸟,明明看得见彼此,却隔着一重打不破的屏障。

      她低下头,继续作画。笔下的缠枝莲渐渐成型,这一次,她在花叶间悄悄添了一只蝴蝶——翅膀上带着细微的象牙色纹路。

      初九的晨雨从黎明便开始淅沥不止,沈家庭院里的青石板路被洗得泛着冷光。沈清梧端坐妆台前,望着镜中芸香为她簪上的碧玉簪,指间无意识地摩挲着妆匣底层那支紫毫笔——笔杆上缠枝莲的纹路仿佛还带着楚红玉指尖的温度。

      前厅早已传来隐约的谈笑声。沈清梧深吸一口气起身,藕荷色旗袍的襟前,母亲挑选的珍珠胸针闪着温润的光,却像一枚恰到好处的枷锁。

      才踏入前厅,程太太已经热情地迎上来拉住她的手:“几日不见,清梧越发标致了。”腕上的翡翠镯子贴着皮肤,冰凉坚硬。沈清梧垂首行礼,目光却不经意瞥见廊下程雪芝正与清荷凑在一处低语,两人看见她时同时噤声,眼神里藏着说不清的意味。

      茶过三巡,程太太忽然放下茶盏笑道:“霓裳班正在唱堂会,听说那楚红玉的《麻姑献寿》是一绝,不如请过来助兴?”

      沈清梧指尖一颤,青瓷茶盏在托碟上碰出清脆的响声。

      沈母蹙眉正要推拒,程太太却已经吩咐了下人:“只请楚老板一人过来唱个片段便是。”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不过片刻,那道熟悉的身影果然出现在雨幕中。楚红玉今日打扮得格外素净,月白衫子被雨水洇出深浅不一的痕,怀中的月琴却护得周到。她盈盈一拜,嗓音比往日低沉几分:“给各位夫人小姐唱支《牡丹亭》选段可好?”

      程太太却笑着摇头:“还是热闹些好,就唱《麻姑献寿》里最欢快的那段罢。”

      琴声起时,沈清梧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楚红玉的唱腔依旧婉转,却像是被什么缚住了翅膀的鸟,每个转音都透着不易察觉的滞涩。一曲终了,满座皆赞,程太太却忽然问道:“听说楚老板有支紫毫笔,刻的缠枝莲纹样与清梧画的一模一样,不知可否取来一观?”

      厅内霎时静了下来。沈清梧抬头正对上楚红玉骤然苍白的脸,只见她勉强笑道:“程太太说笑了,我的东西怎敢与沈小姐相比。”

      这时程雪芝忽然插话:“我前日明明亲眼见着的!就在霓裳班后台的妆匣里——”话未说完便自知失言般捂住嘴。

      沈母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雪芝何时去过那种地方?”程太太轻咳一声:“小孩子家贪玩,前日跟着家里管事去送堂会的定金,偷溜去后台瞧了个新鲜。”说着却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清梧一眼,“不过既然雪芝看见了,楚老板何必推辞?”

      楚红玉抿了抿唇,终是从袖中取出紫毫笔奉上。程太太接过笔细细端详,忽然轻咦一声:“这缠枝莲的画法,倒像极了苏州林家的手法……”沈母闻言色变,夺过笔时指尖微微发颤。待看清笔杆末端的象牙嵌片,她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这、这是从哪里来的?”

      楚红玉垂首不语。窗外雨声渐急,敲在瓦片上如同密鼓。

      就在这当口,管家慌慌张张跑进来:“夫人,不好了!霓裳班那边闹起来了,说是有个武生偷了程家的寿礼!”

      程太太倏然起身:“什么寿礼?” “是一尊赤金麻姑像,方才发现不见了!”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聚焦在楚红玉身上。她孤零零站在厅中,月白衫子被雨汽浸得半透,像一株随时要折断的白玉兰。程太太冷声道:“搜身。”两个婆子应声上前按住她,挣扎间一枚象牙牌从袖中滑落,“啪”地砸在青砖地上。

      ——正是刻着“莫愁前路无知己”的那枚,只是这一次沈清梧看清了正面:精细的苏州园林图下,清清楚楚刻着“林氏拙政”四个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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