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无声》知莫渊

36、晨昏线

　　黄昏的光线变得绵长而柔和，给校园镀上一层怀旧的金色。喧嚣渐渐沉淀，只剩下零星的值日生打扫的声音和远处球场的拍球声。唐子笑正蹲在花坛边，小心翼翼地给一株蔫头耷脑的月季浇水，嘴里还嘀嘀咕咕地跟花儿说着什么。

　　一个影子悄无声息地落在她身边的花泥上。

　　唐子笑动作一顿，不用回头，那种熟悉的、带着点阴郁又刻意放轻的存在感，她最近太熟悉了。她没立刻起身，只是继续着手上的动作，语气尽量平常：“干嘛？又来‘偶遇’啊？”

　　身后的人沉默了几秒，然后才开口，声音有些发闷，不像平时那样带着笑或嘲弄：“……不是。”

　　唐子笑有些意外，这才放下小水壶，拍了拍手上的泥站起来，转过身。

　　翟星站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没有看她，视线落在旁边那株半死不活的月季上，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新剪的头发清爽利落，却衬得他此刻的神情更加难以捉摸。他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肩膀微微绷着，像是有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那干嘛？”唐子笑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那点警惕又冒了出来，但更多的是好奇。她没见过这样的翟星，有点……沉郁，甚至有点……不知所措？

　　翟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依旧没有焦点地游移着，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进行激烈的内心斗争。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极其缓慢地、几乎有些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我给他发了短信。”

　　“谁？”唐子笑一时没反应过来。

　　“陈默。”翟星的声音更低了，“说……视频删了。”

　　唐子笑的眼睛瞬间瞪大了，脱口而出：“那条短信是真的？！你……”她上下打量着翟星，像是要重新认识这个人，“你真删了？为什么？”

　　这是所有人心里的疑问。

　　翟星终于转过头，看向唐子笑。他的眼神很复杂，里面没有了往常那种洞悉一切、游刃有余的玩味，反而充斥着一种茫然的困惑，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懊恼。

　　“我不知道。”他回答，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坦诚的迷茫，“我就是……发了。”

　　他像是也无法理解自己的行为，眉头微微蹙起：“我一直都是这样的。找点乐子，看看反应……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这次……”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好像有点不一样。”

　　他的目光飘向远处，像是回忆起了陈默当时在众人面前撕开自己、那双盛满痛苦和绝望的眼睛，还有程野那副像是天塌下来的样子。

　　“他那样……”翟星的声音几不可察地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情绪，“……没意思。”

　　一点也不像他预想中那种“完美崩坏”的艺术感。只有赤裸裸的、扎人的狼狈和惨烈。甚至让他事后回想起来，心里都像堵了块石头，闷得慌。

　　他再次看向唐子笑，眼神里的困惑几乎要满溢出来，像是在向她寻求一个答案：“你觉得……我这次，是做错了吗？”

　　这个问题问得极其突兀，甚至有些可笑。从他口中问出来，更是显得诡异。那个总是带着上帝视角、肆意评判他人的翟星，竟然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唐子笑彻底愣住了。她看着翟星那双难得褪去所有伪装、只剩下纯粹迷茫的眼睛，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他因为不确定而无意识抿紧的嘴唇……

　　心里那点警惕和愤慨，奇异地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了。

　　她忽然想起之前自己对他说的那些话——“你只会用这种恶心人的方式去接近、去破坏！因为你从来没有得到过！”

　　所以……他现在是在尝试……换一种方式吗？哪怕笨拙得可笑，甚至他自己都弄不明白动机？

　　夕阳的光线落在翟星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软的光晕，减弱了他身上那种惯有的尖锐感。他安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她的审判，像個迷路的孩子。

　　唐子笑的心软了一下。

　　她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甚至带上了一点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类似于“教导”的意味：“是不是做错了……你得问陈默去，问我干嘛？”

　　翟星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没说话。让他去问陈默？这比让他承认错误更难。

　　唐子笑看着他的反应，心里大概明白了。她歪了歪头，想了想，又说：“不过……肯删掉东西，总比留着使坏要强点吧？算……嗯……进步了一点点？”她用手指比划了一个很小很小的距离。

　　翟星看着她那个手势，眼神动了动。

　　“但是！”唐子笑立刻板起脸，语气认真起来，“你别以为这样就行了啊！你之前做的那些事，可过分了！道歉都不能随便糊弄过去的！”

　　翟星沉默着，像是在消化她的话。是好是坏？是进步还是徒劳？他依旧没得到明确的答案。但心里那块堵着的石头，似乎因为她的这几句话，稍微松动了一点点。

　　“哦。”他最终只是干巴巴地应了一声，移开了视线，又恢复了那副有点别扭的样子，但周身那种沉郁的气息似乎散了些。

　　他不再说话，也没有离开，只是站在那里，看着那株月季，仿佛那是什么极其有趣的东西。

　　唐子笑看着他这副样子，有点想笑，又有点无奈。她重新拿起小水壶，继续浇花，也没再赶他走。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安静地交叠在花坛边。

　　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和平，如同这黄昏的光线，短暂地降临了。

　　虽然问题远未解决，虽然隔阂依然深重。

　　但至少，有一颗一直习惯于躲在暗处窥探的星星，似乎第一次，尝试着想要笨拙地、用自己的方式，触碰一下阳光的温度。

　　尽管他自己，都还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