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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夏令营 ...

  •   日子像被撕掉页角的旧日历,一页页翻过,带着种小心翼翼的平静。联考风波带来的震荡并未完全平息,窃窃私语和探究的目光偶尔还会黏在陈默背上,但比起最初那种赤裸裸的审视,已经淡化成了背景噪音。

      他不再试图修复那破碎的“完美”面具。每天按时上学,听课,做题,但那种机器般的精准效率消失了。他会走神,看着窗外飞过的鸟,或者只是盯着课本的某一页,很久都不翻动。脸色依旧苍白,但那种绷到极致的窒息感缓和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切的、仿佛大病初愈后的疲惫和空旷。

      程野变得有些……笨拙的安静。他不再咋咋呼呼,也不再轻易抱怨。他依旧雷打不动地出现在陈默旁边,但不再逼他讲题,更多时候只是陪着。有时递过来一瓶水,一块巧克力,或者干脆就干坐着,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石像,用自己那点贫瘠却固执的存在感,无声地告诉陈默——我在。

      这种沉默的陪伴,像温吞的水,慢慢浸润着陈默冰封的感知。他没有拒绝,也没有回应,只是默许了这种靠近。

      唐子笑依旧是那颗小太阳,但光芒调整了角度。她不再试图用喧闹驱散阴霾,而是更细心地观察着陈默的状态。她会分享一些轻松无脑的校园八卦,会拉着陈默参加一些不需要太多交流的集体活动,会用她那些五彩斑斓的手工作品一点点装点陈默那张过于整洁冰冷的课桌。

      她甚至偷偷塞给陈默一个小巧的、自己缝制的压力发泄球,软乎乎的,捏起来没什么声音。“试试,”她眨眨眼,“比砸墙省力气。”

      陈默收下了,放在抽屉里,偶尔真的会拿出来,用力捏一下,感受那柔软的触感陷下去又弹回来。

      而翟星,则像一颗偏离了轨道的彗星,变得若即若离,难以捉摸。他不再阴魂不散地跟着唐子笑,也不再出现在陈默和程野的周围。大多数时候,他一个人独来独往,但身上那种尖锐的、带有攻击性的窥探感似乎减弱了。有时在走廊擦肩而过,他的目光会极快地掠过陈默,里面没有了之前的玩味或挑衅,只剩下一种复杂的、让人看不懂的沉寂。

      他甚至开始交一些……极其表面化的“朋友”。不再是基于“瓜”的交换,而是一些更普通的、一起打球、一起去小卖部的泛泛之交。他尝试着模仿普通的社交,举止却总显得有些生硬和格格不入,像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衣服。

      唐子笑观察着他这种变化,心里说不出的感觉。有点欣慰,又有点莫名的酸涩。她知道,那根她无意间抛出的线,那头拴着的灵魂,正在黑暗中艰难地、笨拙地试图爬向光亮,哪怕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转折发生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周五下午。放学时,班主任突然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陈默。

      “陈默,来一下办公室。”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过来。程野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挡在陈默身前半步。唐子笑也紧张地看了过来。

      陈默的心也猛地沉了一下。该来的终于来了吗?学校的问责?父母的通知?

      他深吸一口气,对程野极轻地摇了一下头,示意他别冲动,然后跟着班主任走了出去。

      办公室里有淡淡的茶香。班主任没有让他坐下,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打印好的通知,递给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市里下周有个‘未来学者’夏令营,名额很少,学校推荐了你。”班主任看着他,目光里有关切,但更多的是公事公办,“主要是和一些高校教授、优秀同龄人交流,氛围比较轻松,不算竞赛。我觉得……你或许需要换换环境,调整一下状态。你觉得呢?”

      陈默愣住了。他预想了所有糟糕的可能,却唯独没想到是这个。

      夏令营?离开现在的一切?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竟然是——程野怎么办?那些还没补完的课……

      但这个念头很快被另一种更强烈的、近乎本能的渴望压了下去——离开。暂时离开这片令人窒息的空间,离开那些无所不在的目光,离开……那个破碎的、需要艰难重建的自己。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接过了那张通知,声音有些干涩:“谢谢老师。我去。”

      “好。”班主任点点头,似乎松了口气,“材料在这里,回去和父母商量一下,下周一前交回执。”

      陈默拿着那张轻飘飘的纸,走出办公室时,脚步有些发飘。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落在那张通知上,“夏令营”三个字显得有些不真实。

      程野和唐子笑立刻围了上来。

      “怎么样?老班说什么了?”程野急吼吼地问,眼神里全是担心。

      陈默把通知递给他们看。

      两人凑过去,快速扫完,都愣住了。

      “夏令营?”唐子笑先反应过来,眼睛一下子亮了,“这是好事啊默哥!出去散散心!听说那个营特别难进!”

      程野的表情却有些复杂。他看看通知,又看看陈默,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挠了挠头,声音低了下去:“……哦。那……要去多久?”

      “一周。”陈默说。

      “一周啊……”程野重复了一遍,像是有点失落,又努力想掩饰,“也行……出去玩玩挺好……那你……什么时候走?”

      “下周末。”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唐子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赶紧打圆场:“哎呀一周很快的!说不定默哥回来就满血复活了!到时候继续给野哥你补课,冲击A大!”

      程野扯了扯嘴角,笑得有点勉强:“……嗯。”

      放学路上,程野异常沉默。快到家时,他才突然停下脚步,看着陈默,眼神很认真:“那个……你去吧。别……别担心我。我自己能行。”

      他说得有些磕巴,但努力想表现出可靠的样子。

      陈默看着他,看着对方眼里那点笨拙的、却真心实意的支持,心里某个地方微微塌陷了一块。他极轻地点了一下头:“……好。”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传开。

      第二天课间,陈默在去洗手间的路上,被一个人拦住了。

      是翟星。

      他靠在楼梯拐角的墙上,似乎等了有一会儿。看到陈默,他直起身,表情有些说不出的别扭,像是下了很大决心。

      陈默停下脚步,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翟星避开他的视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崭新的、看起来价格不菲的U盘,递过来,语气硬邦邦的,像是在完成某项任务:“给。”

      陈默没有接,眼神里带着疑问。

      “……里面是些A大历年自主招生的内部资料和真题解析。还有几个相关教授的公开课视频。”翟星语速很快,像是怕被打断,“……应该比你自己找的全。”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几乎含混不清地快速补充了一句:“……拿去。免得你出去一周……回来又跟不上进度。”

      说完,他几乎是粗鲁地把U盘塞进陈默手里,然后不等他反应,转身就快步下楼走了,背影都透着一股仓促和僵硬。

      陈默站在原地,握着那个还带着对方体温的U盘,看着翟星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

      U盘的金属外壳在指尖泛着微凉的光。

      憎恨、厌恶、恐惧、困惑……以及那一丝微不足道却无法忽视的、来自“敌人”的、别扭的“馈赠”。

      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沉甸甸的。

      离开,似乎成了唯一清晰的选项。

      他需要时间。需要空间。需要远离这一切喧嚣和撕扯,去想一想,该如何安放那个破碎的自己,以及……该如何对待这些复杂难明的关系。

      陈默离开的前一晚,夜色深沉。他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晕勾勒出他清瘦的侧影。桌上摊着收拾好的行李,旁边放着那个金属外壳的U盘,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他拿起U盘,指尖摩挲着上面冰凉的棱角。翟星那张别扭又强硬的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憎恶与困惑交织,但最终,一种更实际的考虑占了上风——这里面的东西,对程野或许真的有用。

      他拿起手机,给程野发了条信息:【明天早上早点来学校,有事给你。】

      第二天清晨,程野顶着鸡窝头和两个黑眼圈,哈欠连天地准时出现在了空无一人的教室门口。“啥事啊这么早……”他嘟囔着,看到陈默手里的U盘,愣了一下。

      陈默将U盘递过去,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翟星给的。说是A大自招的资料和真题。”

      “他?!”程野的瞌睡瞬间吓醒了,眼睛瞪得溜圆,像是接到了个烫手山芋,差点把U盘扔出去,“他给的东西能要?!谁知道里面是不是病毒或者……”

      “格式化一遍再用。”陈默打断他,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里面的内容,我粗略看了一下,应该没问题。对你有用。”

      程野看着陈默平静无波的脸,又看看那个U盘,表情复杂得像吞了只苍蝇。他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接了过来,攥在手心,金属外壳硌得他生疼。他憋了半天,才闷闷地挤出一句:“……那你呢?”

      “我用不上。”陈默移开视线,看向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色,“这一周,你自己看。能看多少看多少。回来……我再给你讲。”

      这话像是一个承诺,轻轻落下。

      程野重重地点了下头,把U盘紧紧攥在手心,像是攥着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嗯!你放心!我肯定好好学!”

      送行的场面比陈默预想的要……隆重一点。唐子笑红着眼圈塞给他一大包自己烤的、形状有些奇特的饼干:“路上吃!别饿着!”程野则像个沉默的保镖,抢过他的行李,一路扛到校门口送他上学校统一安排的大巴车,嘴唇抿得紧紧的,最后只憋出一句:“……到了发个消息。”

      车门关闭,缓缓驶离。陈默透过车窗,看着站牌下那两个变得越来越小的身影,一个在用力挥手,一个只是固执地站着望着。

      他心里那片冰冷的废墟,似乎被这笨拙的送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暖流。

      夏令营的地点设在邻市一个环境清幽的度假村。碧水青山,空气清新,确实是个“换换环境”的好地方。来自各校的所谓“优秀学子”们很快打成一片,交流会、小组讨论、户外拓展……日程排得满满当当,热闹又充实。

      陈默强迫自己投入进去。他参与讨论,完成任务,甚至偶尔会在团队活动里极简地发表意见。但他更像一个抽离的观察者,灵魂仿佛漂浮在半空,冷静地看着下面那个名叫“陈默”的躯壳进行着合乎规范的社交表演。

      直到第三天下午的一场分组辩论会。

      辩论主题很普通,关于科技发展与伦理约束。陈默被分在正方,坐在靠窗的位置,听着队友和反方唇枪舌剑,心思却有些飘远。

      反方二辩是个嗓音洪亮、语速极快的男生,观点犀利,带着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陈默一开始并未留意,直到那个男生在一次起身发言时,手势幅度过大,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笔。

      旁边的人帮他捡起。男生笑着道谢,露出两颗有点尖的虎牙,和左耳边一道不甚明显的、细小的疤痕。

      那个笑容,那道疤痕……

      像一道闪电骤然劈开记忆的迷雾!

      陈默的血液瞬间冻结了。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死死锁住那个正在慷慨陈词的男生。

      陆子轩。

      那个名字像带着倒刺的钩子,从记忆最深处血淋淋地拖拽出来。

      初中三年,如同噩梦般的三年。带头造谣他“假清高”“心理变态”“喜欢男生”的是他;把他锁在废弃器材室里一下午的是他;在他的课本上写满污言秽语的是他;煽动全班孤立他、朝他扔垃圾、在他路过时发出哄笑的,也是他!

      那道疤,就是有一次冲突中,陈默极度愤怒下挣扎时,无意中用指甲划伤的。为此,陆子轩变本加厉地报复了他整整一个月。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充满屈辱和恐惧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他放在桌下的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维持镇定。

      陆子轩似乎完全没有认出他。几年过去,陈默的变化不小,气质更是天差地别。他还在滔滔不绝,自信满满,甚至赢得了不少赞许的目光。

      辩论还在继续。

      轮到陈默补充发言了。

      同组的队友轻轻碰了他一下,低声道:“陈默?该你了。”

      陈默猛地回过神,脸色苍白如纸。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刚才准备好的所有论点、论据,在大脑里炸得粉碎,只剩下一片空白和嗡鸣。

      所有人都看着他。目光里带着疑惑和催促。

      陆子轩也看了过来,眼神里带着一丝对手突然卡壳的得意和好奇。

      那目光像针一样扎在陈默身上。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抱歉。”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然后,在所有人错愕的注视下,转身冲出了会议室。

      走廊里的空气冰冷而新鲜,他却觉得窒息。他扶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息,眼前一阵阵发黑。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为什么……会在这里遇到他?

      那个他以为早已摆脱的噩梦,竟然又以这种方式,狞笑着扑到了他的面前。

      冰冷的恐惧沿着脊椎疯狂爬升,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破碎,足够麻木,可以面对任何当下的困境。

      却没想到,过去的幽灵,远比现实的敌人更加可怕。

      它轻而易举地,就撕开了他所有勉强愈合的伪装,露出了底下从未真正结痂的、鲜血淋漓的伤口。

      逃离了家乡的喧嚣,却跌入了更深的梦魇。

      陈默缓缓滑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

      原来,有些东西,是无论逃到哪里,都躲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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