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宁》天青一色

9、争吵

　　月底，钟宁返回美国，到家时，钟斯奕向往常一样兴奋，钟宁拿出给他到的礼物让他一边玩去。见到钟廷郁时不咸不淡的打了个招呼，便向往常一样呆在自己的画室。

　　晚上吃饭时，她才发现钟斯奕母亲并不在，随口问了句。

　　钟廷郁拿刀叉的手顿了一下，下一秒平静开口道：“我们离婚了。”

　　钟宁有些愣住，看向一旁对此好似一无所知的钟斯奕。

　　“他还不知道，等办好手续，我会告诉他。”

　　听着对方一脸平静的解释，她陷入沉默。

　　这顿晚饭吃的异常安静，她上楼休息时无意间看到餐桌旁新鲜的蔷薇，心情复杂。

　　吃过晚饭钟廷郁回书房时隐隐看到楼上画室里的灯亮着，他踏过楼梯看到画室的门门虚掩着，暖黄色的光从门缝中流出，看了会儿最终悄悄离去。

　　回美国的这些日子，钟宁似乎发现了新的创作方向，她不再用惯常的松青、明黄和孔雀兰等鲜艳明亮的颜色，而开始使用粉彩，画风也由一开始的尖锐明亮转向浪漫随性。整幅画中无不透漏出一股自由浪漫的气息。

　　钟廷郁敏锐察觉到了对方偏好的转变，心里逐渐有了猜测。

　　“你替我申请了哥大的硕士？”

　　钟宁听着对方沉默冷静的通知自己，好像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她语气中隐隐含着怒气。

　　“有什么必要？”

　　“没有必要吗？这是我的事情，你不问我难道你替我去上吗？”

　　“钟宁，这件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他语气坦然又平静。

　　她此时心里憋着一股气，看着对方平静淡漠的脸，一瞬间又泄下气来，握紧的手最终松开来。

　　“我知道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从被带来美国的时候她就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陌生的家人，尴尬的处境，所有人都对她客气有加，就连钟庭言现在的妻子，那个金发碧眼的美国女人，见到她时说的第一句话都是：“请把这里当成自己家。”蹩脚的中文和温柔的神色让她觉得对方好像是真的欢迎她的到来。但很快她就意识到：她讨厌她。

　　即使她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一句重话，从未苛待过她，可她就是能敏锐的察觉到这种情绪，一种微妙的敌意。

　　在她所不知道的时候，对方看向她的眼神像是淬了毒的针，冷漠又复杂。钟宁不明白，只是日渐变得沉默。

　　钟廷郁对女人的态度也让她感到奇怪，夫妻之间的温情是没有的，只有永远平静冷漠的语气。但又在不经意间透漏出某种依赖的情绪，她觉得这个家简直诡异至极，只有六岁的钟斯奕还算正常。

　　学校里陌生的环境、语言和课程已经让她身心俱疲，白人女孩间不经意的孤立和排挤让她越发想要逃离。
　　终于在一次课间，对方用着惯常嘲讽的语气开着她的玩笑时，她忍无可忍地冲上去薅起对方的头发将人从座位上一把拉起，而后将她的头狠狠砸向桌面，下一秒教室里尖叫声四起。

　　当天下午，钟廷郁来到学校。他似乎是从工作中刚刚抽身，脸上还带着显而易见的疲倦。钟宁沉默的站在校长办公室里，对面的女孩头上还包着纱布，眼神怨毒的看向她。她便毫不留情的瞪回去，对方瑟缩了一下，而后开始朝着她身旁的中年男女哭泣，抱怨、责备声中夹杂着几句“sorry”。

　　钟廷郁脸上露出厌烦的神色，屈指敲了敲办公桌。

　　“Shut up。”

　　室内突然安静下来，他压迫感极强的看着自己的校长—-Ben，一个胖胖的中年白人男性。

　　可能是室内的温度有些高，这位“Headmaster”额头上已经布满密密的汗珠，他拿出西装口袋里的手帕擦了擦过半秃的脑门，轻声问她为什么要打伤同学。

　　她简单的说了事情的经过，对面的女孩情绪有些激动，她听着对方用最恶毒的话语她贱人、婊子。她还没来的及骂回去，下一秒一个响亮的耳光毫无预兆的响彻整个空间。

　　她怔愣在原地，震惊的看着刚才发生的一幕。

　　对面的女孩似乎也没料到这种情况，呆呆的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目光扫过面前的女孩及她身后的中年男女，语气平静地说：“I told you to shut up.”

　　见状，女孩的父母似乎刚回过神，开始尖叫怒骂起来。

　　钟廷郁似乎毫无知觉，径直走到校长办公桌前，神色如常的开口：“She or my daughter can only keep one.”

　　对方没料到他如此直接，神色犹豫，他没等他的回答，转身朝门口走去，路过正怒骂他的男人时，递给对方一张名片。

　　“Call my lawyer.”

　　即将走到门口时，他转身表情不悦的看向还愣在原地的她：“还不走？”

　　她回过神来快步走到门口，默默跟在他身后。

　　钟廷郁让秘书将她送回家后便返回了公司。

　　次日，她重新回到了学校。

　　钟宁对他的感情很复杂，在美国的七年里她跟钟廷郁的关系一直不远不近。她印象里父亲的角色还是自己的二叔，幽默风趣又有耐心。而钟廷郁则恰好相反，他总是太忙，就连她名义上的“继母”都忙得不见人影。家里大多数时候只有她跟钟斯奕还有保姆和女佣。

　　她刚开始并不待见这个小孩儿，觉得对方太粘人脑子又不太灵光。可后来看他经常站在自己房间门口却总也不进来，却又每次都在在自己发现他时默默跑下楼。

　　终于她有一次忍不住问他：“Why do you always stand at the door.”（为什么一直在门外站着？）

　　“Mom told me you doesn't like to be disturbed”（妈妈告诉我你不喜欢被打扰）

　　她看着面前这个金发碧眼的小孩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Knock the door if you want to see me.Don’t be afraid to disturb me okay?”（想见我的话就敲门，不用害怕打扰我。）

　　“Really？I like you sister！”

　　不可思议的是在这个家里与她关系最好的竟然是一个小屁孩。

　　对于钟廷郁她他继续在美国读书这件事，虽然并不在她原本的规划内，但也并不是不能接受。她安慰自己不过就是再在这里呆两年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不久后对方的安排让她再也无法忍受。

　　安静的餐桌前，她看着自己面前棕发蓝眸小麦色皮肤的男人，手中的刀叉划过餐盘发出一声尖锐的噪音。

　　她草草吃了两口，说了句“我吃饱了，您慢用。”就转身离开。

　　男人有些疑惑的看向对面坐着的钟庭言。

　　“Don’t be worry, She just doesn’t feel well today.”

　　听到这句话，对面的男人说了几句关心的话语，询问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钟廷郁敷衍了几句，简单结束用餐后便送了客，上楼敲响了钟宁的门。

　　她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身侧的手指被攥的发白。

　　“你为什么要自作主张安排人跟我见面？”

　　“只是见个面而言，你不喜欢的话就算了。”

　　轻描淡写的语气让她更加愤怒，她忍不住质问对方

　　“这次我不喜欢是不是还有下次、下下次啊！”

　　“钟宁。”

　　对方警告的语气并没有让她停止，反而像是火上浇油。

　　“我不会再见你安排的任何人。”她眼神冷漠，语气平静又决绝。

　　“我可以给你安排个华裔。”

　　“这是人种的问题吗？我说了我不想再见任何人，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无权干涉。”

　　钟廷郁皱眉看向她，沉默半晌终于开口。

　　“我不管你跟谁在一起，都只能留在美国。”

　　这句话像是一个引子，一下点燃了她内心的情绪，她怒吼道： “凭什么？凭什么我要留在美国！我讨厌这里！我一点也不想呆在这里，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钟宁，不要无理取闹。”

　　他平静的话语像针一样刺激着她的大脑，让她脑袋一阵阵的刺痛。

　　“我说了我不要留在美国！我不喜欢这里！你要我说多少遍！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你有什么资格替我决定我该在哪儿！”

　　“跟国内那个男人在一起是你想要的？你要为了他放弃现在的一切吗？！”

　　“我跟谁在一起不用你管！”

　　“行，我不管你跟谁在一起，但是无论你跟谁在一起都必须留下，否则一切都免谈。”

　　“为什么？为什么我一定要留下？”

　　钟宁忽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可她歇斯底里的质问只换来了对方的沉默。

　　“这么多年还是接受不了她的死是吗？！所以你才会和那个女人离婚，明明不爱她还困住她十几年，就因为…”

　　“啪！”

　　话还没说完，一记响亮的耳光让她没能说出的话咽下，脸上火辣辣的刺痛感提醒着她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她活了二十二年，还是第一次被打，愤怒、痛苦、委屈一股脑涌上她心头。

　　她抬起头，咬牙看着对方，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不会留下，永远也不会留下，就算失去一切我也不会留下！”

　　她强忍着泪水，眼神倔强语气却超乎寻常的决绝。

　　钟廷郁脸色铁青，紧抿着唇，在看到对方红肿起来的半边脸，愤怒的情绪转而化为后悔。看着面前的这张脸，他说不出一句解释的话，只能转身离开。

　　钟宁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