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待渡》淋溪雁

18、阴阳怪气

　　“莫芸晴，暮申总训练基地里的长官。”

　　苏渡轻笑了一声，“把人家训练基地里的人提到七盟来，看来研究中心也真是没人了。”

　　“是，确实没人了。下一届孩子最年长的才15，这哪儿行。”

　　研究中心的培养方案其实并没有问题，如果不是苏渡的突然离职和楚垣的突然驱逐让指挥官丢失两名大将导致一时间续不上，研究中心甚至还能多出来一个夏长墨。

　　夏长墨对上苏渡的眼睛，“苏渡，楚垣去哪儿了？”

　　“怎么，你很关心他的去向？”

　　“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和他一起行动。之前在穆百里警署，还有后来去明泽监狱，你都是和他一起。”

　　“他要帮叶邵周问一家医药厂的事情。叶邵周的父亲病重，那家药厂里有特效药，但是因为副作用不明所以被勒令停产了。叶邵周死马当活马医，打算去看看有没有没清理完的库存，和他们一起去明泽星海是因为那家药厂的负责人现在被关在明泽监狱。本来是打算让叶邵周租船，这样不必暴露身份，谁知道星际管制，最后竟然是你帮了忙。”

　　苏渡三两句解释清楚事情经过，没掺杂任何废话。

　　看着夏长墨点了点头，苏渡又开口问：“你在穆百里就看出来了那是楚垣，为什么当时不问，现在才问？”

　　“当时怕你怀疑我。”

　　“现在不怕了？”
　　“嗯。现在不怕了。”

　　其实话题到这儿就该停下了，但苏渡偏不想在这时见好就收。

　　“怕？你怕什么？”
　　“怕你对我猜疑更重，更难信我。”

　　苏渡太阳穴猛跳，费了些力气才制止住自己刨根问底的心——该怕的人明明是她。

　　她换了个问题：“为什么现在不怕了？”

　　“我们比之前熟悉了一些，不是吗？”
　　“只是‘一些’吗？”苏渡故作惋惜，“唉！我还以为我和夏首已经是知心人了呢。”

　　夏长墨只是轻笑。

　　这笑勾得苏渡心里痒痒的。她轻咳一声掩饰心情，“你是不是要办公了？”

　　夏长墨点头。
　　苏渡离开座位，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我走了。希望很快能再见。”
　　“肯定很快。”

　　苏渡原本都要走到门口，却忍不住转了身，“你能不能说话注意点？”

　　夏长墨本来已经打算坐下，听见苏渡的话之后，她站定看着苏渡。

　　面对夏长墨真诚且疑惑的眼神，苏渡又一次败下阵来。她只能在心里暗骂一句。当初面对训练营里的蛊惑课程时她也不曾有过动摇，如今心里却像有虾米在爬。

　　于是前最高指挥官啧了一声，继续往办公室外走。她扬起手向后挥了挥，语气里带了点认命的自嘲。

　　“算了，当我没说吧。”

　　夏长墨看着苏渡关上办公室的门，站着愣了一会儿，低头轻笑了一声。

　　刚才一进门看到苏渡坐在这把椅子上时，她是结结实实愣了一下，恍惚间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走进苏渡的办公室，苏渡坐在椅子上看着她，她拿着文件走近，然后和苏渡谈工作。

　　这确实是她脑海中想了无数次的画面。她差点儿以为幻想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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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渡特意在指挥中心一楼大厅和二楼开放区溜达了一圈，她是用不着混脸熟的，毕竟全启涟也没人不认识这张脸。她像没力气的暗探一样缓慢移动着，目光如蛛丝笼络住这一年半里的新变化。

　　路过的人看见她都不免怔住，想打招呼又不知道该喊什么。之前可以喊苏首，现在年纪小的可以喊苏前辈，但是比她年纪大的那些人该喊什么？工作时称职位，不工作时呢？

　　于是一个又一个人只是对上苏渡的视线，然后嗯嗯啊啊着微笑点头，擦肩而过。

　　二楼开放区的接待员宋景之前是电梯接待员，和总是蹭员工电梯的苏渡见面次数比较多。她性格活泼爱动，如往常一样热情地和苏渡打招呼，“苏大人！”

　　苏大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称呼逗笑，随口接了一句“宋大人好。”

　　宋景感动得不行，给苏渡端来零食和饮料，“一别经年，苏大人竟然还记得我的名字！”

　　苏渡象征性地吃了两个妙脆角，食指抬了一下，指尖朝向宋景胸前别的名牌。

　　“我确实记得。不过你的名字就摆在这儿，很难不看见。”

　　宋景又被苏渡这幅求真求实的模样感动，抓了两包零食就要往苏渡手里塞。

　　“好了好了，我刚吃过了。”苏渡把零食又放进托盘，“怎么把你调来这里了？你在这里倒是合适，我看你如鱼得水的。”

　　“那当然！”宋景眨眨眼，小声和苏渡说，“是赵大人亲自把我调过来的。”

　　苏渡哪里知道这个赵是哪个赵。

　　“赵大人？名字。”

　　宋景拽着苏渡的袖子把苏渡往角落拉了拉，“赵炳辰。”她顿了顿，又接道：“其实我觉得有点儿怪来着，我那天正常在电梯里等着，结果电梯门一开，我居然看见了夏首。”

　　苏渡视线停滞了半秒。

　　“夏首那个冰雪气质啊……那趟电梯本来应该进个二三十人的，结果夏首一进来，其他人都不敢上了。我心想这哪儿行啊，大家不最高效利用电梯抓紧上楼工作都挤在电梯外边，这不得扣我钱吗？”

　　“然后呢？你把夏首赶下去让她乘专属电梯去了？”

　　“哎呦，我哪儿敢啊！我肯定是让大家都进来啊，一边招呼大家进来一边还得调节气氛不能让夏首不舒服。我到现在都记得我当时说了什么。‘哎呦，夏首气质太清冷了我们大家都怕打扰哈哈哈哈哈。大家都进来呀，我们抓紧上楼了，我还有笑话等着给大家讲呢。来呀来呀，都上来。’”宋景摇了摇头，似乎是要把那天的场景从脑子里甩出去，“不过夏首人很好，她就站在角落里，还跟每一个进电梯的人点头微笑呢。”

　　苏渡在脑中描绘着那天的场景，忍不住笑出声。

　　“夏首那天都没去73层，在20层档案室就下了。结果没过几天我就被调来二楼开放区招待市民来访了。其实我这种五级官员，随便被调到哪里去都无所谓，但是那天中午居然是赵大人亲自去的休息间和我说我的手续已经办好了，下午我就直接来二楼工作了。”

　　苏渡扯出一个了然的微笑，没点破任何事。“更喜欢在这儿？”

　　“对呀！我这人就爱和人聊天，就爱热闹，本来我就想当招待员来着。但我入职的时候没空余位置了。”

　　“那怎么突然就有了？”

　　“换岗了。原来招待区有个男生，很安静，虽然也尽职尽责吧，但是他就爱和机器打交道，不爱和人说话。我听说是赵大人把我和他换了一下，这样大家都开心了。”

　　“行。”苏渡喝空一盒酸奶，和宋景告别，“我得走了。”

　　“欸——苏大人！”宋景又塞了一盒酸奶当作贿赂，眼睛滴溜溜转，“你来指挥中心干嘛？找夏首吗？”

　　苏渡笑着看了宋景两秒——只有两秒。苏渡向来清楚，以她的能力和身份，如果她沉默着看别人超过1秒，就会让对方不舒服。但宋景本身性格大条活泼，没那么容易感到不适，所以可以看2秒。

　　苏渡的语气依旧轻松平常，“怎么？习惯性把我和夏首联系起来？”

　　“那可不！那次你和夏首在穆百里的见面连着在头版头条挂了一个星期。那段时间来指挥中心的市民10个人得有6个都偷摸着问我怎么回事。”

　　“哦？”苏渡来了兴趣，“你是怎么说的？”

　　“我肯定是夸啊。我说同频的人之间都是互相吸引的，我们七盟的指挥官哪里有差的？个顶个的优秀，那当然彼此间惺惺相惜。”

　　苏渡笑容灿烂地把刚才宋景塞给自己的那盒酸奶又塞了回去，“说得好，不愧是口才好，赏你了。”

　　宋景本来是想问苏渡来这里干嘛，结果两轮回答下来已然忘记了自己最初的问题。苏渡的表扬和“赏赐”让她心花怒放，她冲着苏渡的背影用不刺耳但高昂的声音说，“谢谢苏大人！苏大人常来啊！”

　　————
　　指挥中心66层-领导层专用会议室

　　陈柯皱眉拍桌，“不行！怎么能让苏渡重新回来，还当一级官员？她上次话说得那么决绝，那就是铁了心不和指挥中心站在一块儿了！”

　　周闻看了陈柯一眼，示意他安静。“苏丫头的能力我们都是知道的，我觉得可以。”

　　李菲点头表示赞同，“而且苏渡绝对不会害七盟。我们自己养出来的孩子，我们有什么不放心的？训练营和研究中心的课都是我们一堂一堂共同商定的。既然我们都认为那是最好的教育路径，我们就应该相信该路径下培养出来的孩子，不是吗各位？”
　　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

　　“话是这么说，但你不是也在担心吗？把苏渡留在指挥中心，你敢说你全是因为惜才？我们都知道亩云有多缺指挥官，把苏渡留下，也是为了不让她去亩云吧。”江挽转移了话头，打破了平静。这位57岁的高知女性淡漠地陈述着事实，“既然大家心里都不是那么清明，那就别扮演纯良之人了。”

　　“这不一样。我相信她绝对不会害七盟，但我没有信心七盟能留住她。当然，我从来没说我敢保证她不会帮亩云。”

　　陈柯冷哼一声，“帮亩云不就是害七盟？”

　　“天呢，你没学过语文吗？逻辑差成什么样了？”白樊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
　　即使偶尔唇枪舌剑，大家最后都还是同意让苏渡留下，安排差事的职责自然落到了赵炳辰头上。短暂的会议结束后，11人各自离开，他们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不论是开会批阅文件，还是招猫逗狗插花，一个个都忙得很。

　　李菲叫住江挽，“让炳辰给安排个好职位。”

　　江挽本来想说人事安排和自己无关，却先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什么算是好职位？”

　　“能够让她真的发挥出能力的位置。”

　　“这话说得，一级官员哪里有清闲的？更别提还是一级二等，当然都得发挥作用。”

　　刚才会议上的各种发言已经让李菲失去耐心，“老天奶，我们认识40年了江挽，你就是每次都非要和我咬文嚼字是不是？”

　　江挽眼看着李菲真要着急，立刻偃旗息鼓，“我一个长辈跑过去干涉小辈的工作算怎么回事。放心吧，你就相信炳辰不会让她大材小用。”

　　李菲想了想，赵炳辰确实是新一代里最让她放心的孩子，甚至比夏长墨还放心——夏长墨的不争不抢不吵不闹总让李菲担心这平静的海面会哪天爆发海啸。

　　她默默摇头，心里祈祷着宇宙不要再和七盟开个玩笑，嘴上换了话头，“你看陈柯一开始嘴上说那么决绝，最后表决的时候也没真正想反对。”

　　“他只是任性，又不是傻。苏渡在军事上的机敏力、判断力还有随机应变的能力都那么强，他智商为10才能把她放给亩云。不过是苏渡当时离任时把他骂了一顿，他当然得牢骚两句。”江挽往门外走，“走啦，我还得去听戏呢。”

　　李菲叫住江挽，“阿挽，你觉得——”她自己截断话头，那句你觉得我们当初做错了吗终究也不能问出口。

　　江挽甚至没停下脚步，“不重要。不管你要问什么，不管我怎么觉得，只要事情已经发生了，我的看法就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