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芜不渡 [gb]》夏眠水母

1、第一章

　　中州东缘，望归镇。
　　望归镇不大，唯一的客栈名曰“缘来”，亦是镇上最拿得出手的建筑。客栈有些年头了，木质的门窗吱呀作响，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旧木料与淡淡尘土混合的气息。本就不甚宽敞的正堂，今日前所未有地拥挤。
　　跑堂伙计端着茶水，在一众气度不凡的修士间小心翼翼穿梭，额上沁汗，大气不敢喘。平日里在此歇脚的行商旅客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或坐或立、三五成群、低声交谈的年轻修士们。
　　“这下好了，除了神工府，几乎有名望的大宗门都派弟子来了，还几乎都是门内天赋极好的小辈。师姐，你说这次任务是不是不简单啊?”
　　缘来客栈的角落，许胤看着两位穿着百草谷标志性青绿色衣袍的修士去找掌柜的订房，略带兴奋地拿手肘戳了戳坐在一旁的路青芜。
　　路青芜懒懒地瞥了眼，又把目光转回隔壁桌那支着额浅眯的人儿。
　　许胤随着她视线看过去，随即蹙了蹙眉头。
　　“也不知道师傅怎么想的，你第一天入门就被擢升大师姐还直接把你派下山处理靖玄司任务也就算了，怎么连妖族那位公子哥也一起来了，不知道师傅是太看得起我还是太放心你们!”
　　许胤说着，愈发不满，最后一句更是狠狠瞪了那桌主仆二人一眼，引得那小侍从也恶狠狠地瞪了过来。
　　被称作“公子哥”的那位这才懒洋洋地掀开眼皮，琥珀色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只似笑非笑地瞥了许胤一眼，随即又阖上了，摆出事不关己的立场。
　　路青芜懒得理会两个小孩之间的火药味，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离开二十年又见到的狐狸崽子——嗯，倒是比二十年前更好看了几分。
　　“这位姑娘，这位公子，请问能否容许在下与师妹于此小坐一会?”
　　清润的嗓音隔断了两桌之间的隔空互动，路青芜视线转向面前清瘦挺拔气场温和的男子，他眉眼柔和，眼睛是温柔的浅褐色，墨色长发用一根简单的青玉竹节半束，其余披散在后。他身后躲着位娇俏可爱的少女，穿着百草谷特色的青绿色衣裙，材质是柔软的麻纱。头发编成简单的侧辫，用草药茎叶做点缀，背着一个小药篓。
　　“在下百草谷温霁月，师承百草谷济世堂主事，”温霁月浅浅弯了弯腰以示礼节，随后向右移了半步，“这是我小师妹，白术。”
　　许胤“唰”地站起来，背上的惊蛰剑险些碰到路青芜。他作揖还礼，面上是遮也遮不住的激动。
　　“久仰久仰，天衍宗许胤，师承天衍宗宗主路琛洄。”说着，悄悄搡了一把路青芜。
　　“天衍宗，路青芜。这位公子，坐吧，想来都是来出任务的，之后也有个照应。”路青芜无奈地抬眸颔首，看向白术时方勾唇浅笑，惹得小姑娘面上飞上一抹红霞。
　　温霁月不禁好奇地看了眼那位姿态从容的姑娘——只见她长发如瀑，半数以一根青玉簪低挽盘桓髻，半数以一条碧色发带轻束垂落腰际。浅青色大袖衫外袍罩着月牙白中衣，袖缘绣有银色卷柏暗纹。想着是哪位同辈或是长辈，却发现一个也对不上。
　　很快的一眼，正欲收回，和路青芜的视线在空中相撞，于是亦颔首示礼，带白术坐了下来。
　　许胤当即和温霁月唠了起来。路青芜不禁感慨小孩子就是精力旺盛，她一路从天衍宗听到望归镇的各大宗门秘辛和入世基本常识，也算是对人间界有了基本的了解。
　　路青芜扫了一圈客栈正堂，不大的地方已然坐满了人，气氛开始有些许的微妙。
　　片刻后，客栈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再次被推开。原本就安静的大堂顿时更显寂静。
　　一位佝偻着腰的中年男子一脸愁苦地走了进来。他身上是靖玄司元青色的官袍，那官袍似乎比他的人大上一号，衬得他畏缩怯懦。他不住地用袖子擦拭着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眼神飘忽，不敢与堂内任何一人对视。
　　所有人的目光都略过了他，落在他身后那道身影上。
　　那是一位身量高挑的女子，一袭赤金色劲装勾勒矫健的身姿，胸前绣着暗金色凤凰涅槃图。面容明媚大气，一双凤眸顾盼生辉，眼神锐利如炬，紧抿着唇。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长发梳成高马尾，以赤金镶红宝的发冠束紧，几缕碎发垂落颈侧。腰间盘着一条赤色长鞭，
　　她只是站在那里，就如同正午的太阳，瞬间成为了整个客栈的焦点。
　　“咳…咳咳…”那位中年男子清了清嗓子，声音发颤，恭敬地朝众人开口道，“各…各位仙长、仙子…在下望归镇巡察使张威…奉…奉上司之命，前来为诸位…说明此次…”
　　“啰嗦。”他身后的女子眉头微蹙，直接打断了他。她上前一步，目光扫过众人，在看到许胤的天衍宗服饰时略一停留，朗声道：“情况很简单。过去三个月，镇外古战场一带，夜间接连有人失踪，樵夫、猎户，甚至几名路过的散修，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她的声音清亮而果决：“现下唯一线索，便是偶有夜归镇民，声称在起雾之夜，看到远方有座从未见过的古城轮廓，一闪即逝。此事已非寻常，故上报靖玄司，请诸位前来探查。”
　　张威在一旁连连点头道：“是极是极…此事诡异，下官…下官能力浅薄，实在…实在是有劳诸位了！若有任何需要，下官定当…定当全力配合！”
　　路青芜摩挲着左手腕上的月白色珠串，嘴角噙了分好笑。
　　这人语气里的恐惧和急于撇清关系的意味，几乎要溢出来了。
　　那红衣女子瞥了张威一眼，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随即转向众人，抱拳道：“本宫乃大乾三公主殷昭阳。此事关乎百姓安危，亦关乎我大乾疆域靖平。望诸位齐心协力，尽早查明真相。若有发现，可通过靖玄司渠道即刻上报。”
　　她的话带着皇室特有的命令口吻，但极其坦荡。
　　这时，角落里一个壮硕如铁塔般的身影站了起来，声如洪钟：“嘿，说那么多作甚！既然知道地方，直接去把那劳什子古城翻个底朝天不就完了！撼地宗石猛，愿打头阵！”他说着还拍了拍背上那柄门板大小的巨锤。
　　“嗤。”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嗤从另一边的阴影中传来。众人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纯黑色劲装的瘦削少年不知何时靠在墙边，眼神淡漠，仿佛在看傻子：“敌情未明，幻象丛生，贸然前往，是嫌失踪的人不够多？”
　　“你！”石猛怒目而视。
　　“石兄稍安勿躁。”温霁月温和开口，试图打圆场，“那位小兄弟所言也有理。古战场白日并无异状，那幻影只在夜间出现。或许我们该从长计议，先分头收集些情报，待夜幕降临再行动更为稳妥。”
　　路青芜收回目光，心中已有计较。她起身，对殷昭阳微微颔首：“公主殿下，我认同温道友的看法。白日探查亦有必要，或许能发现有利于夜间探查的线索。我与我师弟先行一步。”
　　“师姐说的对！”许胤立刻跟上，顺便朝隔壁桌主仆二人招了招手，“那两位，还不快点，师傅让我好生看着你们!”
　　宜苏早在张威进来时便睁开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不知观察了多久。看到许胤的动作，他懒洋洋地站起身，打了个哈欠：“玉浔，走了，出去透透气，这客栈挤得慌。”
　　殷昭阳见状，利落道：“可。那便分头行动。愿意此刻去古战场探查的，可随本宫与石猛一道。愿意留守或从镇民处打探消息的，便自行安排。入夜后，在此汇合，再做打算。”
　　众人并无异议，很快便三三两两地散开。殷昭阳带着石猛和几个欲观察古战场地况的修士率先离去。温霁月则带着师妹白术，打算去寻镇上的老人和医馆问问情况，顺带巡医。几位修士留在了客栈。那位瘦削少年不知何时已消失在阴影里。
　　在他们都离开正堂后，张威挺直了腰杆，收起了脸上的唯诺，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与精明。他不再看那扇木门，而是随意地掸了掸官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慢悠悠地踱到角落，问伙计要了一壶最普通的粗茶，自斟自饮起来，神态悠闲，与方才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