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芜不渡 [gb]》夏眠水母

2、第二章

　　出了客栈外头是熙熙攘攘的街道，四处有叫卖的小贩，客栈门前更是聚了许多，隔着些距离伸长脖子向里头张望，瞧见有人出来又悻悻地缩了回去。
　　都是些好奇修士的百姓。
　　路青芜想买些糕饼尝尝，却发现手上那枚先生留下的空间戒里只有修真界用的灵石，而没有人间界的货币。
　　“师弟，你有银钱吗?”
　　路青芜站定在一个摊位前，看着卖相极好的桃花糕，转头向许胤问到。
　　哪知一向意气风发的小孩却面露菜色，抓了抓高束的马尾，略带歉意的回道：“师姐，我们一路自天衍宗来，都是在修士的店中暂歇，用的都是灵石啊，我也没想着，还要带银钱... ”
　　一道清泠的少年音勿的插入这段对话。
　　“师姐，你那位师弟没有，要不要看看旁人?我可也是你的师弟呀——”
　　一声“师姐”叫的像把这两个字拆开放嘴里含化了再一丝丝吐出来似的，最后的尾音绵长带着戏谑，却让人生不起一点厌恶。
　　来者正是原本跟在后面的宜苏。
　　他那双狭长的狐狸眼眼尾微微上挑，一把折扇遮了半面也难掩昳丽。身姿高挑，乌发半数以精致的金丝发冠束起，其余自然垂落。发冠前端是象征九尾一族的九尾兽纹，中间缀着红宝石 。朱殷色中衣和宽腰带，藕荷色广袖交领束腰长袍，左胸前绣有狐尾金纹。腰间系着一块品质绝佳的双鱼佩。
　　好一副矜贵公子气派。
　　“你!”许胤被噎的满面通红，“你不过是被送来挂名的!算什么师弟!”
　　继而又转头和路青芜嘀咕道：“师尊也真是的!妖族少主理应直接去往宗门，怎的直接来找我们汇合了!”
　　宜苏“唰”地将折扇一收，抬步向摊位走去，路过路青芜时，特地放慢脚步朝她弯了弯眸子，一双深情眼眸光流转，似醉非醉，还不忘回许胤一嘴。
　　“你也说了，我是来天衍宗修行的，怎么不能算弟子呢?是吧玉浔?”
　　跟在身后的玉浔立刻点头，冲着许胤的方向做了个小小的鬼脸，奶凶奶凶地哼了一声，随即又变回那副天真乖巧的模样，那双大眼睛却不住地在路青芜和自家少主之间瞟来瞟去，满是好奇。
　　宜苏笑着递出一块碎银，摊主早就被面前这位修士迷的晕头转向的，利索的打包了一份，还特意多塞了几块，颤颤巍巍地提给了宜苏。
　　路青芜站在一旁看着几个闹腾的小孩，虽然当年教导狐狸崽子时自己是灵体状态，他认不出来也正常，不过还是感叹于他的性格与当时差别如此之大，也不知几分真假。
　　正愣神间，宜苏已然凑到面前。
　　“师姐，你这是，瞧我瞧出神了么?”他提着折扇勾起路青芜鬓边一缕青丝，帮她别于耳后，红唇轻启，“客栈里就见师姐一直盯着我瞧，知道我生的好看，没成想，竟引得师姐如此喜欢?”
　　路青芜抬手轻移扇骨，上前接过那包桃花酥，朝摊主道了谢后向前走去。
　　玉浔见状，上前一步，小手一伸，脆生生地道：“找零。”摊主这才回过神，赶忙将铜板找给他。玉浔仔细数了数，才揣进一个精致的小钱袋里。
　　“师弟你，倒也不必如此自恋。”
　　路青芜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掰开一块尚且温热的糕点，送入口中——清甜软糯，带着桃花的香气，她满足地眯了眯眼，千年来第一次尝到人间烟火味，感觉不坏。
　　“诶!师姐，给我也尝一块！”许胤立刻忘了刚才的争执，凑了上来。路青芜顺手分给他一块，许胤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嗯…是还不错…但比起我们天衍宗膳堂的灵谷糕，还是差了点意思…”
　　“凡俗之物，自然不及灵物滋补，却别有一番风味。”宜苏摇着折扇，慢悠悠地跟上，目光却并未停留在糕点，而是不着痕迹地扫过周遭的街道与行人。玉浔像个小尾巴似的紧跟在他身后半步，同样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路青芜一边品尝，一边缓步前行。作为一株灵植，她对周遭环境的感知远超常人。镇子的喧嚣之下，一种极淡的“铁锈”与“腐朽”交织的气息，如同水底暗流般隐隐浮动，与她灵体本质的纯净生机相斥。
　　她的脚步在一处相对僻静的巷口微微一顿。那丝污秽的气息在这里变得清晰了些许，源头是巷子里一户门窗紧闭的人家。
　　“怎么了师姐？”许胤察觉到她的停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家有什么不对吗？” “气息很沉郁，夹杂着一丝…死气。”路青芜微微蹙眉。宜苏的折扇不知何时已收拢，他上前一步，与路青芜并肩而立，琥珀色的眸子里戏谑之色褪去，多了几分审视：“哦？凡人之家，何来如此明显的死气？去看看。”
　　他话音未落，许胤已经上前叩响了门环。等了片刻，一个面色憔悴眼眶通红的妇人才怯生生地打开一条门缝：“谁…谁啊？”
　　“大娘莫怕，”只见温霁月带着师妹白术，也正巧巡医至此处，他亮出百草谷的身份牌，“我们是途经此地的修士，听镇中郎中说你家有需医治之人，特来询问，或许能帮上一二。”
　　那妇人一见温霁月气质温和纯良，又听到“修士”、“帮忙”等字眼，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顿时眼泪就落了下来，连忙打开门：“仙长…仙长救命！是我家男人…他，他前日从隔壁镇回来就不对劲！”
　　众人进入小院，妇人引他们来到内室。只见一个中年男子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色灰败，即使在昏睡中也眉头紧锁，浑身不时抽搐一下，嘴里反复喃喃低语：“…死了…都死了…娘…我娘早就死了啊…”
　　“他前日去隔壁镇贩货，本是常事，有时隔天才回。”妇人哭着说，“昨日清晨他回来了，倒头就睡，我们只当是累了。可这一睡就再没醒过来，一直就这样胡话连篇…镇上郎中来看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我们…我们怕得很，又不敢声张，怕…怕被当成邪祟给…”她畏惧地看了一眼许胤等人的方向，没敢说下去。
　　路青芜靠近床边，那股令人不适的污秽气息愈发明显。她伸出指尖，一缕极细微的青色灵蕴探出，触及男子眉心。 刹那间，一股充斥着疯狂低语与绝望嘶嚎的情绪碎片顺着灵蕴猛地反馈回来！那并非单纯的恐惧，更像是一种至阴至邪的污染，试图侵蚀她纯净的本源灵蕴。
　　路青芜迅速斩断灵丝，收回手，指尖竟微微发麻，她脸色沉了下去：“他的神魂被一种极阴邪的力量污染了，充满了疯狂的恶意。”
　　“是幻境的残留。”宜苏突然开口，他不知何时也站到了床边，眼神锐利，“虽然极其稀薄，但绝不会错。我们一族对这类气息更敏感一些。”
　　温霁月上前，指尖泛起柔和的白光，覆盖在男子额头上：“神魂受损，生机也在缓慢流逝。我先用‘回春诀’稳住他的情况，但根除这缕魔气，还需找到源头。”
　　白光流转，男子抽搐的症状稍稍平复，但脸上的灰败之色并未褪去。
　　“失踪…古城…”许胤抱臂立于门口，敛了笑意，“看来，那些失踪者并非单纯消失，而是接触了某种东西，变成了这样。只是此人侥幸回来了。”
　　“侥幸？”宜苏轻笑一声，用折扇虚指了一下床上形容枯槁的男子，“这般生不如死，也算侥幸么？倒不如彻底消失来得痛快。”
　　话语中带着一丝冷漠的残忍。
　　路青芜看了他一眼。这话冰冷，却或许更接近真相。也不知道这二十年，他到底怎么过的。
　　“当务之急，是找到源头，阻止更多人受害。”路青芜收回目光，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温道友，此人劳你照看。我们先回客栈，与那些去古战场的人碰个头。”
　　望归镇外，古战场。
　　殷昭阳一行人离了镇子，往西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景象愈发荒凉，直至一片旷野。此处荒草约莫到人腿肚，风吹过，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残存的土墙低矮破败，零星散落在旷野上。一股无形的悲凉与死寂弥漫在空气中，压得人心头沉闷。
　　“就是这里了。”殷昭阳停下脚步，赤金色的劲装在荒芜背景下显得格外醒目，她凤眸锐利地扫过四周，“白日来看，果然毫无异状。”
　　“哼，装神弄鬼！”石猛瓮声瓮气地骂了一句，不等旁人反应，上前几步抡起那柄名为“崩山”的巨锤，猛地朝一段残垣砸去！“轰！”一声闷响，土石飞溅。那残垣竟只是裂开些许缝隙，反而石猛被震得后退半步，虎口发麻。
　　“咦？这破墙有古怪！”他甩着手，脸上多了几分惊疑。
　　“石兄且慢！”出声的是那位一直安静跟随的箓文宗弟子。他穿着深蓝色道袍，袖口与衣襟以银丝绣着繁复符纹，头发一丝不苟地用木簪束起。他迅速从腰间数个符袋中抽出一叠黄符，手腕一转，符箓精准飞出，贴在几处关键残垣上。
　　“此地结构不稳，能量流向诡异，蛮力破坏恐生变故！”
　　然而，符箓上的朱砂纹路只微亮一瞬，便又迅速黯淡下去。
　　“不对劲，”他眉头紧锁，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沾着细微朱砂痕迹的指尖，“灵力在此地流转滞涩，仿佛陷入泥沼，我的‘探灵符’根本探不清流向。在下箓文宗墨辰，此地，绝有古怪。”
　　在墨辰话音落下的同时，另一位清瘦如松的青年无声地上前几步。他身着鱼师青交领广袖长袍，袍子上用银线绣着的周天星斗与八卦阵图。黑色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月白发带束在脑后，几缕发丝垂落额前。他手中托着一个造型奇古的青铜罗盘，其上十八根指针正在疯狂乱颤，毫无规律可言。
　　“墨道友所言无误。两仪微尘宗，禄明衍。”禄明衍开口，声音沉静，“非但灵力滞涩，此地地脉之气混乱不堪，天机亦被彻底遮蔽。”
　　他手指快速在罗盘上空掐算，嘴唇微动，进行着旁人无法理解的复杂推演，最终无奈摇头，眼神却愈发炽热：“此非天灾，但亦非人祸——有极强的外力扭曲了此间法则，布下了一个…六道之外的，局。”
　　殷昭阳闻言，尝试将灵蕴灌注于长鞭“赤炼”，鞭身上燃起的赤焰果然比平日黯淡数分，跃动得有些吃力。
　　“灵力运转滞涩，威力大打折扣。”她蹙眉总结，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压制。
　　就在这时，一缕琴音悄然响起，试图穿透这片死寂。众人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紫色流仙裙体态优雅的女子已寻了处稍干净的断石坐下。肌肤胜雪，眉如远山含黛，眼若似秋水横波，自带一股清冷愁绪。青丝如瀑，梳成优雅的飞仙髻，仅簪一支白玉响铃簪，行动间有清微铃声。
　　她膝上放着一张古朴木琴，指尖轻拨，然而，本该清越的琴音却变得沉闷暗哑。
　　“此地情绪…驳杂混乱到了极点。”女子轻声道，长睫垂下，掩住眸中的不适，“悲怆、恐惧、绝望…却又有极致的愉悦、欣喜、感激…大悲大喜疯狂交织，扭曲缠绕。我的音律…难以穿透，更无法安抚。”她纤细的手指按在琴弦上，静心摒弃那些杂乱的情绪。
　　连番试探皆无所获，石猛有些泄气，一脚踢飞脚边的石子：“呸！真憋屈！难道咱们这么多人就干等着晚上那鬼影子自己出来？”
　　“恐怕是的。”禄明衍收起他那依旧混乱的罗盘，“唯有夜间，方能窥得门径，寻隙而入。”
　　殷昭阳沉默片刻，凤眸扫过眼前这片荒原，指节频繁地叩着“赤炼”的鞭柄。空有力量却无处施展的感觉让她极为不快，但她更清楚贸然行动的愚蠢。
　　她猛地收鞭转身： “禄道友所言不错。敌暗我明，徒留无益。先回客栈与其他人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