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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友谊赛上的意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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垫子后面传来的细小呜咽声,像冰冷的针,一下下扎着王教练的耳膜。他僵立在原地,手脚冰凉,方才亲眼所见的、那绝非人类的敏捷爬行姿态,在他脑海里反复倒带,每一个细节都在尖叫着印证那个最荒诞也最可怕的猜想。
空气凝滞得如同冰封。副冰场破旧的顶灯投下昏暗的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地映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呵斥?安慰?追问?所有的话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而可笑。他能说什么?说什么才能安抚一个可能根本不是人类的、受惊的“孩子”?
最终,他只是极其缓慢地、沉重地转过身,没有试图去靠近那堆垫子,也没有再说一个字。他默默地收拾起团团的背包和水壶,然后一步步地、几乎是踉跄地走出了副冰场,轻轻带上了门。
将那片令人窒息的空间和那个无法面对的真相,暂时关在了身后。
那天之后,一种诡异的“正常”笼罩了下来。
王教练依旧带团团去训练,只是话变得更少,指导时也尽量避免直接的身体接触,眼神里多了种复杂难言的疏离和审视。他不再追问任何关于过去的问题,仿佛那天下午的惊悚发现从未发生过。
团团则像是真正被吓坏了的小兽,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和警惕。她训练时依旧努力,但那种发自内心的、偶尔流露的灵动的光,彻底消失了。她严格地遵循着指令,不再有任何自主的探索和尝试,像一个被设定了程序的、精密却毫无生气的木偶。
她不敢再看任何绿色的植物,吃饭时总是低着头,飞快地把所有食物塞进嘴里,仿佛只是为了完成一项任务。晚上睡觉时,她会用被子把自已裹得严严实实,连脑袋都蒙住,蜷缩成最小的一团。
两人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却无比厚实的冰墙。
就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中,邻省队的交流访问接近尾声。
最后一天,李教练提议举行一场真正的友谊赛,按照简易比赛流程,有裁判打分,让队员们提前感受一下比赛气氛。
消息传来,基地的小队员们既兴奋又紧张。叶枫摩拳擦掌,显然打算在这场“正式”比赛中一雪前耻,狠狠碾压基地的队员,尤其是那个古怪的红毛丫头。
王教练本不想让团团参加。她状态不稳,心结未解,更何况……他心底那份隐秘的恐惧让他不愿让她再暴露在更多目光下。
但总教练拍了板:“让孩子们都上去锻炼锻炼,输赢不重要,感受过程就行。”
名单报上去,团团的名字也在其中。
比赛那天,小冰场边破天荒地坐满了人。
基地的队员、工作人员、邻省队的队员教练,甚至还有几个闻讯而来的家属,把看台挤得满满当当。简单的计分牌亮起,请来的业余裁判也坐上了裁判席。
气氛瞬间变得不一样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正式的、略带紧张的硝烟味。
叶枫第一个上场。他显然有备而来,滑的是一套节奏强劲、技术动作密集的节目。几个一周跳完成得干净利落,旋转的速度和稳定性也远超同龄人,虽然艺术表现力稍显僵硬,但技术基础打得非常扎实。
表演结束,他稳稳地停在冰场中央,扬起下巴,享受着来自队友和部分观众的掌声,目光挑衅地扫向基地队员的休息区。
裁判给出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分数。
基地后面上场的几个小队员明显被对方的实力和这正式的气氛吓住了,发挥不同程度失常,摔倒、跳空、忘记动作的情况频出,分数都不太理想。
看台上的气氛渐渐变得有些沉闷和一边倒。
王教练坐在休息区最边上,眉头紧锁,手心微微出汗。他看了一眼身边低着头、手指紧紧绞着表演服裙摆的团团,心里七上八下。
下一个,就轮到她了。
“基地代表队,团团,参赛节目《竹林月光》。”报幕声响起。
团团猛地颤了一下,小脸煞白,求助般地看向王教练。
王教练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所有的纷乱思绪,尽量让自已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去吧,就像平时练习一样,滑完就行。”
团团僵硬地点点头,同手同脚地滑上了冰场。
明亮的灯光打在她身上,台下无数双眼睛聚焦过来,窃窃私语声像潮水般涌入耳朵。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之前练了无数次的编舞动作忘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无边的恐慌和想要逃离的冲动。
音乐响起,空灵的风声和竹叶沙沙声流淌出来。
她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像被钉在了冰面上。
“跳啊!傻站着干嘛!”台下不知哪个邻省队的队员忍不住低声嘲笑道。
叶枫抱着手臂,嘴角勾起一抹看好戏的弧度。
王教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要弃权或者吓哭在当场时,团团猛地闭上了眼睛。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那些令人窒息的目光和噪音都隔绝在外。
然后,她动了。
起滑依旧笨拙,甚至因为紧张而比平时更显僵硬。但她强迫自已不去看台下,不去想比赛,只想着教练描述过的那个月光下的竹林,只想着……那是她唯一熟悉和感到些许安全的地方。
她开始滑行,模仿小熊猫的蹑手蹑脚,模仿发现竹笋的惊喜……她的动作远谈不上优美,甚至因为紧张而几次差点同手同脚,那种专注却试图融入情境的努力,带着一种笨拙的真诚。
观众席渐渐安静了下来。或许是被这种与众不同的表演风格所吸引,或许只是好奇她接下来会怎么样。
节目进行到中段,有一个简单的衔接步法后接一个微微起身的舒展动作,象征沐浴月光。
然而,就在她完成步法,刚要起身的瞬间——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她耳中清晰无比的脆响!
脚下冰刀的感觉陡然一变!右脚的冰刀似乎猛地松动了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窜上她的脊背!
是鞋带!刚才太紧张,鞋带没有系紧,在剧烈运动后突然松脱了!
“啊!”她短促地惊叫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毫无防备地、重重地向右侧倾倒下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
眼看就要狠狠摔在冰面上,甚至可能被松脱的冰刀伤到!
看台上响起一片惊呼!
王教练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色骤变!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毫无预兆地从侧后方高速滑近!
不是王教练,他离得太远!
是叶枫!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休息区,滑到了场边附近。在看到团团失衡倒下的瞬间,他的身体似乎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猛地加速冲了过去,在她彻底摔倒在地之前,险之又险地伸出手,一把捞住了她的胳膊,用力向上一带!
巨大的惯性让两人一起踉跄着向前滑了好几步,叶枫另一只手迅速扶住旁边的挡板,才勉强稳住没有一起摔倒。
团团吓得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整个人都懵了,全靠叶枫拽着才没瘫软下去。她抬起头,惊魂未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叶枫那张同样带着点惊愕和后怕的脸。
冰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叶枫出乎意料的出手惊呆了。
叶枫猛地回过神,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松开了抓着团团胳膊的手,脸上瞬间恢复了那副惯有的、带着点不耐烦的傲慢表情,甚至还嫌弃似的甩了甩手,仿佛沾到了什么脏东西。
“笨死了!鞋带都不会系吗?”他语气冲得很,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的观众听到,“摔残了可别赖我!”
说完,他看也没再看团团一眼,转身就快速滑回了自已队伍的休息区,留下一个看似冷漠的背影。
裁判吹停了比赛。
王教练和助理教练立刻冲上场,检查团团的情况。万幸,只是吓了一跳,脚踝稍微扭了一下,并无大碍。但比赛显然无法继续了。
团团被扶下场,小脸依旧苍白,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她坐在休息椅上,低着头,任由队医检查脚踝,脑子里却反复回放着刚才那一刻——那个她以为最讨厌她的人,冲过来拉住她的瞬间。
他为什么……要帮她?
王教练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仔细检查了那只松脱的冰鞋,鞋带确实没有系紧。但他心里总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疑虑。真的是她自已没系紧吗?还是……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向邻省队休息区。
叶枫正被他的队友围着,似乎在解释着什么,脸上带着惯常的不屑表情,偶尔朝这边瞥一眼,眼神接触到他时,又飞快地移开。
李教练也走了过来,语气带着程式化的关切:“没事吧?小孩子就是毛手毛脚,下次注意点就好。可惜了,节目还挺有特色的。”
王教练没有接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弯腰抱起了惊魂未定的团团。
“我们退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