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千年之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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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一弯上弦月孤悬天幕。
初禧从顶楼向下望去，心瞬间沉到谷底——寨子规模远超想象，巡火台、防范墙一应俱全。更可怕的是，院中竟乌泱泱站着百余个举着火把的山匪。
原本院中吃酒的山匪们听闻老大遇险，纷纷拔刀以待。
就算这新郎会些功夫，一人迎战几百人怎么能赢？况且还带着她这个拖油瓶。
“犯我当家的，必死无疑！”领头的那个山匪喊道，后面呜呜泱泱就开始往前冲。
初禧下意识往回跑，嘭的一声撞在少年的胸膛上，嗅到了他身上极淡的梅蕊寒香，待香气萦绕鼻尖三寸之时，愈发浓烈。
“躲我身后。”
极其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听不出半分紧张。他甚至有余裕将她往身后轻轻一带，动作自然得像演练过无数次。
眼见昼锦煜还要往前冲，初禧急忙拉住他，语气很急。
“你现在还跑过去跟他们打什么？就算你武功高强，双拳难敌四手，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也不管对方是否回话，初禧病急乱投医瞅见屋子后面栏杆空隙就要拉着他往下跳。
“都别动！你们山寨已经被包围了，停止反抗我们郡王留你们一条生路。”
下方骤然涌入无数火把，身披玄甲的士兵如神兵天降。数百火光相映，铠甲熠熠生辉——那光芒正如初禧死灰般的心中被瞬间点燃的希望，亮如白昼。
几十个山匪已经先行扔了刀枪，跪地投降，但大多数仗着人多就地开始与士兵捕快厮打。随着士兵马匹愈加增多，除了几个先行逃跑的山匪，已尽数投降。
心中悬着的石终于落下，初禧满是灰尘的脸上绽出一抹笑，随即瞳孔失焦，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
初禧再一次做了那个梦，一个从小到大伴着她度过无数黑夜的梦。
漫天飞雪，凛风如刀，硝烟弥漫四野。城墙早已破败的不成样子，焦黑砖石裸露在外，箭矢如密雨倾泻而下，射进人身，没入雪地。
遍地都渗着血红，白雪中两三步就埋着一具士兵的尸体，赤白交错，触目惊心，毛骨悚然。
城墙上绣着国号的旌旗摇摇欲坠，早已在战火中被烧的不成样子，火焦尽了它的穗子，雪埋没了它的杆根，仿佛随时会随着这座城最后的尊严，一同倒塌。
初禧处在这天地间，恍惚观看着这一切，她像是以一个上帝的视角，将这人间苦楚尽收眼底。
可又像是一个局中人，她在痛，在心悸不停，甚至有些想要干呕。
铁皮包裹的城门如脆纸般被敌人以巨木撞开，铁骑鱼贯而入，马蹄声淹没在残雪上，一时竟没了声响。
不过，摇鼓声，刀鸣声，惨叫声，血溅声混在一处，同样撕裂了寂静，令人心颤。
眼前的景物不断变换，眨眼间她就目及到城内之景，幼孩被掳走，少女被蹂躏，老者被砍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一个垂着两条麻花辫的瘦弱小女孩被敌军首领一把拎起，置于城墙之上，将这女孩悬于空中。
小女孩吓得哇哇大哭，身体已因这突如其来的凌空感而止不住的颤抖。
敌军首领仰天发出一声令人厌恶的大笑，随即便将手中的孩子从城墙上抛了出去。
初禧慌忙上前去接，可惜她的身体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眼睑这女孩将要坠地身亡，千钧一发之际，一声马鸣，青衣黄金甲青年横空而出。他纵马穿梭在敌军方阵之中，如同狐潜行，狡黠难捕，似游隼掠阵，倏忽无踪。
他杀开一片血路后，单手稳稳地接住降落的小女孩。
初禧松了一口气，随即又不住紧张起来。
敌军首领似是在城墙之上冲那黄金甲青年吼些什么，马背上的青年轻蔑一笑，背挽雕弓射出一箭。
速度极快，敌军将领躲闪不及，那箭正中他的眉心，穿透脑膜，绽出一大片血花。
初禧激动极了，跳起来欢呼雀跃，仿佛那一箭是她射出去的一样。
趁敌军手下连忙救他们首领的功夫，黄金甲青年将怀中的小女孩安置在一处灌木丛处躲藏，自己又翻身上马，接着拼杀。
他奋勇作战，枪法精妙，枪枪直捅敌人颈间，招招封喉，一击毙命。
以一敌百，青年盔甲上溅满敌人血迹，颇有所向披靡之势，敌军被他强大的气场震慑到，有些望而却步。
但终究敌众我寡，以一挡十可以，以一杀百可以，可若是千呢？万呢？只身一人闯入敌阵，怕是早已做好战死的决心。
黄金甲青年中箭，双膝跪地，接着箭如密雨，他万箭穿心而亡。
城墙上血红色的旌旗终于坠落，上面以银线绣出的“宋”字埋没在深雪里。
……
初禧猛地从梦中惊醒。
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额间布满冷汗，两瓣唇惨白得不成样子，颧骨处因为潮热而显得绯红。
噩梦带来的后劲太大，初禧甚至有些头晕目眩，手指颤抖难以控制。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下的被褥——触感是柔软温暖的锦缎，而不是梦中冰冷的雪地。确认了这一点，初禧才稍稍回神，开始环顾这间陌生的闺房。
目光所及，陈设无一不精，透出官家小姐的底蕴。窗前悬着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日光透入，渗出一片朦胧的光晕。
一丈见方的紫檀木梳妆台临窗而设，台上却并非井然有序——螺钿妆奁半开，几只玉簪与金钗随意散落一旁，仿佛主人只是信手试过，便失了兴致。
这闺房，器物虽雅，却处处流露着一种随性乃至慵懒的气息。仿佛它的主人心思活泛，兴之所至，便提笔练字，或沉迷话本，或玩耍嬉戏，却鲜少有耐心将一切复归于整。
初禧唇角微勾——没想到这闺房的主人和她还挺像——同样都是一个邋里邋遢、三分钟热度的小姑娘。
不过，初禧回过神来，她记得她山寨方脱困，而她晕倒在地，之后……之后再醒来就是这里。
官兵已至，暂且不说赤虫有没有被活捉，至少她后来应该是安全的，惊吓了一天，她也知道古代千金小姐的身体难以承受，所以晕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只是，她脑海中仅剩的记忆碎片无法帮她衔接起前因后果，她不明白自己是何时何地穿越至此的，就像是脑海中有一张无形的手，替她抹去了相关的记忆。
如今这具身体她无法否认，长相一般无二，就连左手指右手背上的小痣的位置都相差无几。
她是穿越到了北宋一个真实存在的人身上还是原原本本的自己？究竟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也无从得知。
“小夕！”应声门开人入，初禧抬头，果不其然，门旁那人正是千秋雪。
她穿金戴银，妆容精致，明目皓齿，朱唇琼鼻，眉眼弯弯，尽显娇俏。小小的身板上鹅黄色华服裹了一层又一层，脸上婴儿肥还未退去，乍一看，还真像个偷穿大人衣裳的小孩子。
初禧先前还被突如其来的开门声吓了一跳，看清是来者何人才松一口气。
“小雪娘娘，怎么对待我这个舍己为人的大功臣的？”
“多谢我们小夕挺身而出替钱塘百姓除去赤虫这一祸害！”千秋雪眉眼弯弯，端着一碗红枣粥，坐到初禧床边。
“后来怎么样了？那赤虫被抓住没有？”初禧心安理得张嘴去接千秋雪一勺一勺喂的粥。
“那是必须的，我哥出马，什么土匪抓不到。”千秋雪得意洋洋，但随即又面露歉意。
“小夕你在里面没受什么伤吧？都怪我哥，半途竟迷了路，害我们来迟了这许久。”她说完也没觉得自己前后说话自相矛盾，拉起初禧的胳膊就想亲眼看看初禧有没有受伤。
初禧摆摆手说没事，问千秋雪这是哪里。
“什么这是哪里？这不是你自己的房间吗？这里是你家，我从那个新郎怀里接过你的时候快吓死了，你脸白的跟死了三天没啥区别。”
“什么叫死了三天没啥区别？”初禧佯装发怒瞪了她一眼，接着又问。
“我不知道，我现在头特别晕，我只记得我和你在宿舍床上躺着睡着了，再次醒来就是喜轿中。”
“什么宿舍床上？你不会失忆了吧？”千秋雪不敢相信，惊诧看着床上也是一脸懵的人。
“现在是元祐九年，这里是北宋，是钱塘。我们不早就一同穿越来北宋了吗？你自告奋勇要去替卢小姐嫁风流成性的姜公子，顺便配合官府将那变态杀人犯鬼新郎抓拿归案。”
初禧不言，显然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对她影响很大。
不过，经此一遭，初禧彻底接受自己同千秋雪穿越来到这千年前的事实，有惊无险，惊慌难以避免，说实在初禧是有些兴奋在身上的。
好巧，她穿越的不是汉唐，不是魏晋，不是明清，偏偏是北宋，那个她喜欢的不能再喜欢，惋惜的不能再惋惜的大宋王朝。
北宋是她最喜欢也最恨的一个朝代。爱北宋人才辈出千年龙虎榜，爱赵匡胤结束内乱一统中原，爱四大发明四之有三，恨徽宗轻佻君天下以致二龙被挟，恨靖康之耻数万豆蔻贵女惨遭凌辱，恨永失北方中原，汉人身首异处。
如果真给她一次回到北宋的机会，她想她一定会以绵薄之力，哪怕蚍蜉撼树，也要助这命不该亡的北宋一次。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千年之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