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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月下惊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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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佳节至,皇城内外张灯结彩,驱散了连日阴雨带来的沉闷。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巍峨的宫禁更是被无数琉璃灯、明珠盏映照得恍如白昼。丝竹管弦之声自深宫袅袅传来,夹杂着隐约的笑语喧哗,一派皇家庆典的繁华盛景。
紫宸殿前的广场上,盛宴已开。皇室宗亲、勋贵重臣依序列坐,觥筹交错,言笑晏晏。空中一轮皎洁的圆月,将清辉洒向人间,与地面的璀璨灯火交相辉映。
郁璟坐于皇子席列中稍靠前的位置,一身亲王规制的湖蓝色锦袍,衬得他面容清俊,气质温润。他唇角含着恰到好处的浅笑,与左右宗室低声交谈,应对得体,仿佛全然沉浸在这佳节团圆的氛围之中。唯有偶尔垂眸瞬间,眼底一闪而过的冷静算计,才泄露了他并非表面那般闲适。
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对面席列。三皇子郁琏正与几位武将谈笑风生,声音洪亮,意气风发,似乎丝毫未受近日漕运案风声的影响。但郁璟注意到,郁琏举杯的频率比平时高了些,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皇帝郁渊并未全程列席,只在宴初露了一面,接受了众人的朝拜祝愿,说了几句勉励团圆的场面话,便显露出疲态,由高公公搀扶着回内殿歇息了。龙椅空悬,反而让台下诸人心思更加活络。
宴至酣处,教坊司献上精心编排的乐舞。身着霓裳的舞姬翩跹入场,水袖翻飞,身姿曼妙,引来阵阵喝彩。
然而,比舞姿更引人注目的,是乐队末尾那名新出现的箜篌乐师。
他穿着与其他乐师无异的青色乐官服,低着头,大半张脸隐在阴影里,只能看见一段线条流畅白皙的下颌和专注拨动琴弦的手指。箜篌音色清越空灵,在他指下流淌而出,时而如山涧清泉,时而如月下私语,竟隐隐压过了其他丝竹之声,与场中舞蹈配合得天衣无缝,甚至…赋予其一种独特的、引人入胜的灵魂。
郁璟端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是他。
尽管做了伪装,改变了姿态,甚至连周身那冰冷的杀气都收敛得近乎无影无踪,但郁璟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那双低垂的眼帘下,必然是空洞又锐利、此刻正飞速扫描全场的眸子。
他竟然真的混进来了。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这守卫森严的宫宴之上,离所有目标如此之近。
郁璟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混合着紧张与奇异兴奋的情绪。这举动太大胆,太疯狂,却也…精彩绝伦。
舞乐声中,无人注意到,那低首拨弦的乐师,指尖韵律微不可察地变了一个音。极其短暂,几乎淹没在宏大的乐章里。
但郁璟听到了。那是他们事先约定的信号——表示有发现。
郁璟面色不变,依旧含笑看着舞蹈,眼角的余光却已如鹰隼般,顺着浯虞之前视线扫过的方向,悄然锁定了席间一位正与同僚把酒言欢的吏部郎中。此人…是三皇子门人,近日似乎在经手一批涉及边关粮草调动的文书。
就在郁璟全神贯注于观察目标时,场中一曲终了,舞姬翩然退场。按照惯例,接下来是皇子宗室们向御座(虽空置)敬酒祝祷的环节。
内侍高唱:“诸位殿下敬酒——”
皇子们纷纷起身,手持金杯,依长幼之序上前。
郁璟亦整理衣袍,端起酒杯,随着队伍缓步向前。他的位置靠后,需从乐师席前经过。
就在他经过乐师团队伍的瞬间,异变陡生!
一名捧着酒壶匆忙后退的小太监,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脚下一个趔趄,惊呼一声,整个人带着那沉甸甸的金酒壶,直直朝着郁璟撞来!
事情发生得太快,周围的人都沉浸在敬酒的肃穆中,几乎没人反应过来!
郁璟若被这装满酒的金壶撞实,不仅会当众失仪溅满身酒液,那沉重的力道很可能让他受伤出丑!
电光火石之间——
一道青影极快地侧身一挡!
是那名箜篌乐师!
他仿佛只是下意识地起身避让后退的同伴,用身体极其“自然”地隔了一下那小太监,同时看似慌乱地伸手一扶一拨!
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在外人看来,就是小太监险些摔倒,撞到了旁边的乐师,乐师慌乱之下扶了一把,两人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而那壶酒,堪堪擦着郁璟的衣袍边缘掠过,“哐当”一声砸在地上,醇香的御酒泼洒了一地。
小太监和那乐师都吓得立刻跪伏在地,连声请罪。
周围的视线瞬间被吸引过来,包括那位吏部郎中,也皱眉望来。
郁璟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了一下,方才那一瞬,他几乎能感觉到金壶带起的风声。他迅速稳住心神,脸上露出受惊后勉力维持的镇定,摆手温声道:“无妨,下次小心些。”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内侍赶紧上前收拾残局,呵斥那小太监和乐师退下。
混乱中,无人看到,在那乐师跪伏下去、衣袖拂过郁璟衣摆的刹那,一枚卷得极细的纸卷,已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郁璟宽大的袍袖之中。
浯虞随着其他乐师躬身退下,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郁璟一眼,很快便消失在乐师队伍的后方,仿佛从未出现过。
宫宴继续,丝竹再起,仿佛刚才只是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但郁璟袖中那枚小小的纸卷,却像一块灼热的炭。
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完成敬酒仪式,回到座位。寻了个更衣的借口,暂时离席,步入殿旁僻静的廊庑。
在阴影处,他迅速展开纸卷。上面只有两个字,是浯虞那冰冷熟悉的笔迹:“粮、弩。”
粮?弩?
边关粮草?军弩?
郁璟的瞳孔骤然收缩!吏部郎中…边关粮草调动…如果再加上军弩非法流转…这绝非小事!若是真的,牵扯出的将是惊天大案!远比漕运贪墨更致命!
浯虞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那个吏部郎中的举止言谈或是其随身物品上,捕捉到了如此关键的信息?
他心头巨震,既为这信息的重大而心惊,也为浯虞那可怕的洞察力和效率而骇然。
他迅速将纸卷揉碎,纳入掌心,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就在他准备返回宴席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远处一座高高的宫阙飞檐之上,月光勾勒出一道模糊的黑影!
那影子极其黯淡,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但郁璟对那道身影太过熟悉——扭曲、怨毒,带着一种熟悉的疯狂!
无面!
他竟然也在这里!他也潜伏在宫中!他看到了多少?是否看到了浯虞?是否看到了刚才那“意外”的一幕?
郁璟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方才因获得关键信息而升起的一丝热切,顷刻间被冰冷的危机感所取代。
夜宴的欢声笑语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月光依旧皎洁明亮,却再也照不亮郁璟骤然阴沉的眼底。
风波,从未止息,只是潜入了更华丽的舞台之下。而危险的猎人,似乎从不止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