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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离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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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底,暮春初夏,天气凉快。
春暄已经复健大半个月,可以不撑着拐杖走路,人也精神了很多,除了复健训练,可以坐起来很长时间。祝瑜给她拿了漫画和琴谱,阅读器也留给了她。
护士在旁边关注着春暄,见她停住,问:“累了吗?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春暄摇了摇头,说:“可以麻烦你拿我的外套过来吗?”
护士笑了下,说:“好,请等一下。”
春暄笑:“谢谢。”
护士转身,看见身后乌泱泱的挡着阳光,人并不多,只是很高大。她回头看了眼春暄,见春暄笑了下,略微安心地走了。
祝胜拄着拐杖走过来,笑道:“你醒了?”
春暄离开器材,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她的腿站累了,手撑了太久有些发软,道:“嗯。”
祝胜在她旁边坐下,问道:“你身体好点了吗?”
春暄说:“嗯,好多了。”
祝胜没说话,过了会儿,说:“你该走了。”
春暄看了看外面的阳光,道:“嗯,我该走的。”
祝胜似乎没料到春暄那么配合,放松地笑了下:“你知道,你陪不了他。”
春暄嗯了一声。
祝胜又说:“即使你没有病,可以长命百岁,我也不太同意你和祝瑜在一起,你知道为什么吗?”
春暄说:“不知道。”
祝胜说:“他应该找个门当户对的人,祝家需要这样的人。”
足够的财富,不断的财富与人际,才有几百年的富贵。祝瑜可以养一个春暄,可他不该爱她。
春暄点了点头,说:“确实。”
祝胜说:“所以你得走。”
春暄看了看祝胜满是皱纹的脸,叹了口气,道:“我是必须要走的。”
祝胜好奇道:“为什么?”
春暄笑了下,说:“因为我想走。”
祝胜没有说话,良久,说了句“那就好”。
护士拿了春暄的外套下来,一件粉色的春秋款拉链开衫,有些艳丽,像清水晕开的燕脂,一眼看过去,是有些俗气的。但春暄穿着,像拿燕脂画在仿古宣纸上的海棠。
外头的阳光穿林而入,柔柔地睡在地板上,伸到春暄的脚边。
护士看了看周围刚刚那群人不见了。过了会儿,她见春暄一直不起来,问道:“要回房间了吗?”
祝瑜说过,不着急复健。
春暄说先不回,低着头揉衣袖,不满意似的。
护士笑了笑,说:“你穿这个颜色很好看。”
春暄抬起头,对她笑了下,说:“我觉得这个颜色太鲜艳了。”
这是春千山给她买的,她穿了好几年。
护士笑,说:“颜色看着是有点,可是你穿着很好看。”
暮色越来越浓,阳光低垂,笼住春暄的半个身子,她松开揉衣袖的手,两只手放在腿上握着,笑了笑,没再说话。
过了会儿,春暄站起来,说:“走吧。”
护士拿着两根拐杖跟在背后,她的病人走得很慢,晚风吹进来,衣服荡了荡,显得她整个人越发单薄。
祝瑜今天晚了点回来,进门的时候,春暄在一边看电视,一边吃护士削好的水果。
祝瑜走过去俯身亲了下她的唇角,有一些水果的甜味,他没忍住,握着春暄的脸用力多吻了一会儿。
春暄的一只手还拿着叉着水果的叉子,等了好一会儿,手都有些酸,躲开了点,说:“不要了。”
祝瑜松开她,又亲了亲她的侧脸,问:“怎么现在吃水果?”
春暄继续看电视,说:“我已经吃过饭了。”
祝瑜一愣,问:“吃饱了吗?”
春暄看向他,道:“嗯。”
祝瑜脱了外套,笑她:“小没良心的,今天很饿吗?为什么不等哥哥?”
春暄没回答,过了会儿,低下头说:“你快去吃饭吧。”
祝瑜到微波炉那,拿起自己的那份饭,底下是温的,但祝瑶应该是六点多送过来的,他今天上选修课,回到医院已经十点多。装饭的盒子是简单的食盒,不是保温桶,他不吃拿保温餐具装的东西。
把饭菜放到微波炉里,祝瑜回到病房那边,见春暄还在看电视,拖了椅子到她旁边,把她抱到腿上一起看。
祝瑜问她:“是不是得去办复学了?”
春暄僵了会儿,在祝瑜腿上紧绷,又慢慢放松下来,嗯了一声。等了会儿,祝瑜没反应,她转头去看他,没看出什么,问道:“怎么了?”
祝瑜笑了下,说:“没什么,只是看你太悠哉,想把你抓去和我一起上下班。”
春暄慢慢地笑了下,说:“可我不是上班,我还不需要上班。”
祝瑜紧了紧圈着她腰的手,道:“学生也是工作,我给你发工资,你打两份工好不好?我上晚课的时候,你到下面听课,等我一起下班。”
春暄的课倒没怎么安排在晚上,听起来可行。
春暄却摇头,慢慢道:“不要,不要。”
微波炉“叮”了一声响,春暄拿手肘撞了撞祝瑜,从他怀里爬开,直接到床上,一面道:“你去吃饭吧。”
她踩着祝瑜腿间的凳子,小腿压在祝瑜的腿上,一边膝盖已经到床上,露出了一截白皙柔韧的腰。祝瑜看得眼热,忽然从背后死死压上去,站在春暄的腿间,她的小腿还没到床上,落在空中。
祝瑜的胸膛贴着春暄的薄背,一只手摸到她的细颈,一手抓住她的大腿,胯骨贴得很紧,偏过头亲吻春暄的侧脸。春暄被他很实地压在床上,不太舒服地偏过头呼吸,祝瑜放开摸她脖颈的手,捏着她的下巴转过头,用力亲吻上去,下面随之贴得更密切,几乎是契合着。
祝瑜吻了很久,听春暄说“不要”,松开了一点,喘息着笑道:“下次不要从我身上爬开,知道吗?”他贴着春暄的耳朵又说了一句,春暄的脸立刻红了,眼睛也闭上,周围泛了一圈的水红。
他的手四处随意地摸,不够似的摸,按着春暄平坦的小腹又说了句什么,春暄抖着声音说“不要”,好像已经要哭出来。
祝瑜把人翻了个身,见她一身的衣服都乱了,笑了下,说:“好,好,先不要。”
他眼里是戏谑的欢愉,春暄觉得他脾气也不是变得太好,好像和从前差不多。
祝瑜吃饭不是很慢,也说不上快,他坐在春暄旁边吃,一会儿看看春暄,一会儿夹块菜给春暄吃。
等他吃完,春暄的纪录片刚好结束,她等祝瑜去洗手、漱口回来。等祝瑜坐下,她说:“我明天要出院了。”
半晌,祝瑜问:“谁说的?”
春暄看着他,说:“我问过医生了,我可以出院了的,我想回家了。”
祝瑜也看回她的眼睛,说:“嗯。”
春暄继续道:“我不回学校,要出国留学了。”
祝瑜愣住,他到春暄家给她收拾东西时,看到了她放在桌面的各种资料。
春暄说:“你早就知道的,对不对?”
祝瑜笑了下,说:“对,只是我没想到你还是要走。”他盯着春暄,问道,“你不要我去对吗?”
春暄低下头,没再看他,艰难地道:“嗯,我一个人走。”
祝瑜站起来,没有刚才的温情,咬着牙道:“我说过,你总是这样。春暄,你有为我退过一步吗?你是不是非得看我求你?”他气急似的来回踱步,又停在春暄面前,道,“你有良心吗,春暄,你有吗?”
春暄闭着眼不回答。
祝瑜笑了下,说:“所以我才问你,你真的爱我吗?是不是随便哪个人陪着你,你就愿意陪他上床?”
祝瑜没跟她说过那么难听的话,春暄害怕似的发抖。
过了很久,春暄说:“我必须要走的。”
离开固然需要勇气,但留下未必就是舒适,长久地留下需要忍耐孤单、寂寞、挣扎、不安、恐惧,而忍耐本身就是苦的。太苦了,留下来就是面对一切的坍塌,她过去二十年的爱、爱带来的执着都散了,随最爱她的人的去世而散,再也无法聚起来。
她不得不离开。
祝瑜却不明白,为什么裴利昂死的时候,春暄把他推开了,而到现在,春暄给他抱,也要他的亲吻,却说不要他。他一只膝盖跪在床上,握住春暄的手,恢复了冷静似的,问道:“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
很快,春暄的话给了他答案,她低声说:“你知道吗?之前刚分开的时候,我总觉得不舒服,后来才想明白,你应该在我身边。”
祝瑜握紧了她的手,像要海枯石烂也不放开。
春暄的眼泪落到两人的手上,很烫,又说:“可是在你身边,我的心又太凄凉了,我快要枯萎了。”
她收回手,一根手指也不要祝瑜握住,哭泣道:“我不要你,祝瑜,我不要你。”
祝瑜的手还举着,见春暄一根一根手指抽走,笑了下,说:“你不要我,你不要我。”
春暄说:“对不起。”
祝瑜站起来,道:“你有什么可对不起的?你连心都没有,怎么会对不起谁?”
祝瑜走了,外套也没拿,说了最后一句话,笑着说的,“我以后不会再管你,你是死是活都和我没关系,再管你我就是贱。”
春暄躺着流了一晚上的泪,后半夜晕过去,值班的护士发现了,送进了急救室。
护士给祝瑜打电话,第二个才接通,道:“祝先生,春暄小姐又晕过去了,现在······”
祝瑜冷冷地问:“现在死了吗?”
护士愣住,小声说:“没······没有。”
祝瑜道:“她死了再给我打电话。”
护士听了,回道:“噢,好······好的。”
电话被挂断,护士低头看了看电话号码,反复看了几遍,才确认自己没打错。
春暄第二天还是走了,医生劝她:“你应该做个全身检查,昨晚的休克是你的心脏有问题。”
这个病人刚把内脏的伤养好,他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心脏也有问题。
春暄摇摇头,说:“不用了。”
医生皱眉,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危险,你要对自己的健康负责。”
春暄笑了下,道:“我很清楚,我很早以前就知道,我的大脑、心脏、内脏,甚至是血液,都有问题。可是我还活着。”
“这花了很多人的心血,我会很负责。”
医生愣住,叹了口气,说:“那你更应该在医院里待着了,这样子才有保障。”
春暄还是笑,说:“我在医院待的时间够长了,我想出去走走。”她看着医生,又道,“我总不能一直住在医院的,对吗?”
把生命花在封闭的地方,是一件很悲伤的事情。我们应该出去晒晒太阳,听听雨声,高兴的话,可以去淋淋雨。
医生看着她,她似乎很清楚自己病入膏肓。她没有绝症,却时时在险境,她好像看得很开。
她分明还很年轻。
春暄要去缴费,却被告知费用很早就交了一大笔,还够她住两个月的高级病房。
春暄回病房收拾自己的东西,漫画、琴谱、游戏机。祝瑜还有一些衣服留在这,春暄给他叠好了,昨晚的外套也放在一起,还有他的阅读器。他不会再来住,应该会叫人来拿。
春暄回了家,很久没见过的家,很安静。应该是经常有人来打扫,没什么灰尘,但还是有一点味道,因为太久没人住而产生的冷意,好像阳光和风都不曾进来,泛着死亡的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