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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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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唯有君妄粗重的呼吸声和油灯燃烧的细微噼啪。他指尖反复摩挲着怀中那油布包裹的轮廓,冰冷的糖饼与单薄的纸张,此刻却重逾千斤,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却又像一道撕裂黑暗的光,照见了他所有不堪的愚蠢与悔恨。
“王爷。”石门再次无声滑开,那名浑身浴血的黑影去而复返,身上戾气未散,显然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急促,“外面情况不妙。萧衍的人正在全城搜捕,各处关卡都已封锁。我们与世子爷另一路接应的人……失去了联系。”
君妄猛地抬头,眼中那刚刚沉淀下去的赤红瞬间再次翻涌:“什么叫失去了联系?!”
“最后传回的消息,是他们引着追兵往城西乱葬岗方向去了……之后便再无音讯。”黑影的声音带着沉重,“萧衍动用了军中劲弩和猎犬,世子爷他……恐怕……”
后面的话,他不敢再说。
城西乱葬岗,风雪夜,劲弩,猎犬……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指向一个几乎令人绝望的结局。
君妄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瞬间冰凉!他眼前甚至浮现出兰烬被弩箭射穿、倒在雪地中鲜血淋漓的画面!
不!
不可能!
哥哥那么聪明,他一定有办法脱身!他让自己活下去,他一定也……!
可万一呢?
万一那糖饼和字条,就是他最后的……遗言?
这个念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让他刚刚重建的心防再次濒临崩溃!
“找!”君妄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找出来!活要见人,死……死……”那个“死”字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化作一阵剧烈的、带着血腥味的咳嗽。
他扶着石壁,咳得弯下腰,眼前阵阵发黑。
“王爷,您冷静!”黑影急忙上前,“此刻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萧衍布下天罗地网,就是在等您!”
“那你要我如何?!在这里等着吗?!等着给他收尸吗?!”君妄猛地挥开他,赤红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如同困兽,“他若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存在的意义,他所有的偏执与疯狂,都系于兰烬一人之身。若那根线断了,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或许……是真的会毁灭一切,包括他自己。
黑影沉默了片刻,忽然道:“王爷,或许……还有一个地方可以一试。”
君妄猛地盯住他:“哪里?”
“柳府。”黑影吐出两个字,看到君妄瞬间骤变的脸色,快速解释道,“萧衍与柳文正并非铁板一块。世子爷手中握有柳文正通敌及与前朝勾结的铁证,柳文正比任何人都想先于萧衍找到世子爷,灭口夺证!世子爷若真能脱身,最危险的地方,或许反而最安全。他可能会利用柳文正与萧衍之间的矛盾,设法潜入柳府,寻找脱身或……反击的机会。”
柳文正……那个老狐狸!
君妄脑中飞速转动。是了,哥哥从揽星阁带出的东西,足以将柳文正置于死地。萧衍想要的是前朝遗泽和兰烬这个人,而柳文正,只想让那些秘密永远消失!哥哥定然也看清了这一点!
这是一步险棋,一步将自身置于两大势力夹缝中的绝命之棋!
但……这符合哥哥的风格。绝境之中,亦要搏一线生机,甚至……反戈一击!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再次在君妄死寂的心底点燃。
他必须去!
必须赶在萧衍之前,赶在柳文正下毒手之前,找到哥哥!
“备马!”君妄直起身,抹去唇边的血渍,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冰冷,那是一种摒弃了所有犹豫和软弱的、近乎机器的冷静,“不,不必了。你们在此等候接应。”
“王爷!您要独自去?!”黑影惊道。
“人多目标大。”君妄整理了一下染血的衣袍,将风帽拉起,遮住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眸子,“况且,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他需要亲自去。
去确认他的安危。
去弥补他犯下的错。
去……把他带回来。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他最后看了一眼怀中那油布包裹的位置,仿佛从中汲取了某种力量。然后,不再犹豫,转身,决绝地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石门,身影迅速融入外面依旧肆虐的风雪与深沉的夜色之中。
石室内,油灯的光芒跳跃了一下,将空荡的阴影拉得更长。
而远在风暴中心的柳府,高墙深院之内,一场无声的猎杀与反猎杀,或许,才刚刚拉开序幕。
(ovo:头秃了……赔钱!!!【bushi】)
地底密道并非直上直下,而是一段陡峭向下的石阶,潮湿阴冷,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尘土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君妄的心猛地揪紧!他顾不得追击柳文正,内力灌注双目,勉强适应着黑暗,沿着石阶狂奔而下。血腥味越来越浓!
石阶尽头,是一间更为宽敞的石室,壁上镶嵌着几颗发出幽绿光芒的萤石,映得室内一片惨淡。石室中央,赫然躺着两具身着柳府护卫服饰的尸体,喉管被利刃精准割断,鲜血染红了地面,显然刚死不久。
不是哥哥的手法。哥哥擅谋,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如此干脆利落地近身搏杀。是萧衍的人?还是……黑吃黑?
君妄目光锐利如鹰,迅速扫视石室。除了来时的石阶,对面还有一条通往更深处的狭窄通道。他毫不犹豫,身形如电,射入通道之中。
通道内更加黑暗,仅能凭借感觉和微弱的空气流动前行。他全神戒备,耳听八方。前方隐约传来细微的、压抑的喘息声,还有……金属摩擦石壁的轻响!
他猛地加快速度,冲出通道尽头!
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处更大的地下空间,似乎是一处被改造过的前朝地宫遗存。几根粗大的石柱支撑着穹顶,地上散落着一些腐朽的木箱和杂物。而在空间最深处,靠墙的位置,一个人影正半跪在地,单手扶着冰冷的石壁,剧烈地喘息着,另一只手持着一柄短刃,刃尖滴着血,警惕地指向来人方向。
萤石的幽光勾勒出那人熟悉而单薄的轮廓,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颊,以及那双即使在黑暗中,也依旧清冷沉寂的眸子。
是兰烬!
他还活着!
狂喜如同洪流,瞬间冲垮了君妄所有的理智和戒备!他几乎是踉跄着扑了过去:“哥哥!”
“别过来!”兰烬的声音嘶哑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厉色,手中短刃向前微递。他气息极其不稳,胸口剧烈起伏,唇边还残留着未擦净的血迹,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君妄猛地停住脚步,距离他仅三步之遥。他这才看清,兰烬并非独自一人。在他身后阴影处,还蜷缩着一个瑟瑟发抖、穿着柳府侍女服饰的年轻女子,正是那日他在侯府废园中,赠予润喉糖的小丫鬟!
她怎么会在这里?!
“哥哥,你怎么样?”君妄的声音因恐惧和后怕而颤抖,目光死死锁在兰烬身上,不敢再贸然上前。
兰烬没有回答,只是急促地喘息着,目光警惕地扫过君妄身后,确认没有追兵,才稍稍松懈了一丝紧绷的神经,但手中的短刃并未放下。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小丫鬟,极低地咳了两声,才哑声道:“她……是柳文正书房负责洒扫的哑女……无意中撞破了密室入口……被灭口……我恰好……遇上。”
他说得断断续续,每说几个字都要喘息片刻,显然伤势不轻。那日跳下暗河留下的内伤未愈,又经历连番追杀、搏斗,早已耗尽了他的心力。
君妄心如刀绞,他看着兰烬强撑的模样,看着他唇边的血迹,恨不得将那些伤害他的人生吞活剥!“我带你走!立刻!”他再次上前一步。
“走?”一个阴冷的声音忽然自他们来时的通道口响起,“恐怕,二位哪里也去不了了。”
柳文正的身影,缓缓从通道阴影中步出。他依旧穿着那身紫色官袍,面容平静,只是手中多了一柄出鞘的长剑,剑身在幽绿萤光下泛着寒芒。他身后,跟着数名气息沉凝、眼神凶悍的护卫,显然是他真正的心腹死士。
“柳文正!”君妄猛地转身,将兰烬护在身后,眼中杀意暴涨,“你敢动他!”
柳文正的目光掠过地上那两具尸体,又落在兰烬和他身后那哑女身上,最后定格在君妄脸上,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惋惜:“殿下,您太让老臣失望了。为了一个兰烬,竟不惜与萧衍那等前朝余孽冲突,擅闯朝廷重臣府邸……您这是自绝于陛下,自绝于天下啊。”
“少废话!”君妄厉声道,“交出解药!否则,本王让你今日便血溅五步!”他看出兰烬状态极差,除了旧伤,定然还中了别的暗算。
柳文正微微一笑,那笑容在幽绿光线下显得格外阴森:“解药?殿下说笑了。兰世子乃‘药引’之身,老夫岂敢轻易伤他?不过是让他安静片刻的些许香料罢了。”他目光转向兰烬,语气变得意味深长,“世子爷,您说是吗?您费尽心机潜入老夫这密室,找到您想找的东西了吗?关于……靖安侯爷真正的死因?”
兰烬扶着石壁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抬起眼,看向柳文正,那双沉寂的眸子里,终于燃起了冰冷的、实质般的恨意!
君妄心中剧震!父亲真正的死因?!难道……
柳文正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封颜色明显更为陈旧的密信,在指尖晃了晃:“世子爷在揽星阁找到的,不过是些皮毛。真正的关键……在这里。想知道吗?想知道您父亲是如何被自己最信任的副将出卖,如何一步步踏入必死之局吗?”
他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语,如同钝刀割肉,凌迟着兰烬本就濒临崩溃的神经。
兰烬的身体微微摇晃,又是一口鲜血涌上喉头,被他强行咽下,只有一丝猩红从唇角溢出。他死死盯着那封信,眼神如同濒死的孤狼。
“把信……给我……”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可以。”柳文正爽快答应,却将信收回袖中,话锋一转,“不过,需要世子爷用一样东西来换。”
他的目光,落在了兰烬的心口。
“您……自己过来。”
地宫内,空气瞬间凝固。
一边是杀机毕露的柳文正及其死士。
一边是重伤濒危的兰烬、惊慌的哑女,以及孤身一人、却势若疯虎的君妄。
君妄猛地踏前一步,彻底挡住柳文正看向兰烬的视线,周身内力澎湃激荡,玄色衣袍无风自动,声音冰冷如万载寒冰:
“柳文正,你的对手……是本王。”
地宫内,幽绿萤光摇曳,将众人脸上的阴影拉扯得如同鬼魅。柳文正那句“您自己过来”,如同毒蛇吐信,带着赤裸裸的、对“药引”的觊觎和对兰烬意志的最终摧折。
兰烬扶着冰冷石壁的手指因用力而剧烈颤抖,指节青白。父亲惨死的真相近在咫尺,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灼烧着他的理智,而心口的旧伤与新毒交织的剧痛,又如同冰锥不断凿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清醒。他几乎能感觉到生命力正随着每一次呼吸和咳出的血沫在飞速流逝。
他看了一眼被君妄牢牢护在身后的、那个因恐惧而蜷缩的哑女,又看向挡在他身前,脊背挺直如松、仿佛能为他隔绝一切风雨的玄色身影。
不能过去。
过去,便是遂了柳文正的愿,便是将君妄也拖入这必死之局。
他极缓地、极其艰难地,摇了一下头。眼神依旧沉寂,却多了一丝与这绝望境地格格不入的、冰冷的清明。
“哥哥!”君妄感受到身后兰烬细微的动作,心头一紧,以为他要妥协,猛地回头,却对上那双异常平静的眸子。那里面没有屈服,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决断。
兰烬的目光掠过君妄,与柳文正遥遥相对,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柳首辅……想要我的命……何必……假他人之手?”
他话音未落,一直垂在身侧、握着那柄染血短刃的手,竟猛地抬起,不是刺向敌人,而是毫不犹豫地、决绝地划向自己的脖颈!
同归于尽!
他宁可带着秘密和仇恨死去,也绝不再成为任何人操控的棋子、炼药的引子!
“不——!!!”
君妄的嘶吼声几乎撕裂了地宫!他距离兰烬太近,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冰冷的刃锋逼近那截苍白脆弱的脖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啪!”
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不可闻的破空声响起!一枚乌黑无光、细如牛毛的短针,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打在了兰烬手腕的穴道上!
兰烬只觉得整条手臂瞬间一麻,短刃“哐当”一声脱手落地!
他猛地抬头,只见对面柳文正身后的一名“护卫”,不知何时已悄然上前半步,手中持着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圆筒,正对着他这边。那人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容。
不是柳文正的人!是萧衍安插进来的内应?!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柳文正也脸色微变,他厉声喝道:“谁?!”
然而,不等他弄清状况,更大的混乱已然爆发!
“杀——!!”
地宫入口处,喊杀声震天响起!无数身着玄甲、手持利刃的兵士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他们并非柳府护卫,也非萧衍的人马,看甲胄制式,竟是直属皇帝的——金鳞卫!
为首一名将领,手持圣旨,声若洪钟:“奉陛下密旨!柳文正勾结戎狄,通敌卖国,证据确凿!拿下逆贼,格杀勿论!”
皇帝的人?!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地宫内瞬间陷入混战!金鳞卫与柳文正的死士绞杀在一起,兵刃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柳文正又惊又怒,他万万没想到皇帝竟然在这个关键时刻插手!他猛地看向那名出手阻止兰烬自戕的“护卫”,眼中杀机毕露:“是你?!”
那“护卫”猛地抬起头,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俊朗却带着几分邪气的脸——竟是多日未曾露面的,那位曾赠琴谱的苏才人之弟,苏文清!他对着柳文正咧嘴一笑,身形疾退,同时扬手洒出一片粉色烟雾!
“屏息!是迷烟!”柳文正急退,厉声提醒手下。
混乱,极致的混乱!
在这片刀光剑影、毒烟弥漫的混乱中心,君妄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带哥哥走!
他趁着柳文正被苏文清和金鳞卫牵制的瞬间,猛地转身,不顾一切地冲向兰烬!
兰烬因穴道被制,加上伤势过重,在他冲过来的瞬间,身体一软,向前栽倒。
君妄恰好赶到,一把将他紧紧接入怀中!那冰冷的、带着血腥气的身体落入怀抱的瞬间,君妄的心脏才仿佛重新开始跳动。
“哥哥!撑住!”他嘶哑地在他耳边低吼,打横将人抱起,目光迅速扫视,寻找着脱身的路径。
金鳞卫与柳文正死士的厮杀挡住了来路,侧面是冰冷的石壁,唯有……地宫更深处的黑暗,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不再犹豫,抱着兰烬,如同负伤的猛兽,朝着地宫深处那片未知的黑暗,发足狂奔!
“拦住他!”柳文正的怒吼声从身后传来,夹杂着兵刃破空声!
君妄头也不回,将内力催动到极致,身形如电,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几支射来的冷箭和劈砍而来的刀锋!箭矢擦着他的鬓角飞过,带起几缕断发,刀锋划破了他的衣袖,留下血痕,他却浑然不觉。
怀中的兰烬似乎恢复了一丝意识,极轻地动了一下,染血的手指无力地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微弱的气音。
“别说话!省着力气!”君妄低头,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和紧闭的双眸,心如刀割,脚下速度更快!
前方出现了一条狭窄的、向下倾斜的甬道,不知通往何处。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和喊杀声越来越近。
君妄毫不犹豫,一头扎了进去!
黑暗,彻底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只有怀中那人微弱的呼吸和心跳,证明着他们还在活着,还在……一起。
不知奔跑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水声和一丝微弱的光亮。
甬道的尽头,竟然是一处巨大的地下暗河河道!河水幽深湍急,不知流向何方。河道旁,系着一艘简陋的、看起来早已废弃的小木船。
天无绝人之路!
君妄心中狂喜,抱着兰烬跃上木船,用尽全力一刀斩断系船的绳索!
木船瞬间被湍急的暗流卷走,迅速消失在黑暗的河道之中。
将所有的厮杀、阴谋、背叛……都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地宫内的混乱依旧,而在这冰冷黑暗的地下暗河上,一艘小小的木船,载着两个伤痕累累、命运纠缠的灵魂,正驶向一个完全未知的、或许是新生、或许是另一种形态毁灭的……未来。
君妄紧紧抱着怀中昏迷的兰烬,坐在颠簸的船头,看着前方无尽的黑暗。
这一次,他不会再放手。
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