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在末世》林风锈墨

5、不用上班的公司

　　城市中高楼大厦盘根错节，构筑出一片钢铁森林，耀眼的阳光折射在楼面上，却再没有人说刺目和“光污染”。

　　宽阔的绿荫大道上没有了早高峰的水泄不通，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也失去了形形色色赶路的身影。

　　世界明明是活的，生活却好像是死的。

　　城市没有了轰鸣喧哗声，但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

　　人类不再是价值的创造者与自然界的主宰者，因为此时占据在土地上的都是丧尸。

　　此时二十三层楼的公司里，明明没有了工作内容，大家却还是坐在工位上假装自己有事可干。

　　销售a心事重重地肘了肘隔壁的销售b，想让这位朋友陪自己聊聊天。

　　有一人起了头，公司里凝滞僵硬的氛围开始缓缓活动起来。

　　“唉，不知道是福是祸，灾难爆发的时候在公司里，虽然哪也去不了，但起码周围有那么多同事陪着。要是爆发的时候在家里，可能更自由，但是始终一个人怕是会疯癫了吧？”

　　“别肘我，别动，烦着呢……喂喂！”

　　旁边观众原本在津津有味看戏，余光里却撇到了墙面上快直到8点的指针，心一抖赶紧小声劝起来，“你们快别闹了……”

　　但两个人较劲打闹起来顾不上别人，只是动作越来越大，也没注意到周围忽然鸦雀无声。就在销售b又一次挥手抡去时，他眼尾一颤，余光瞥见一抹熟悉的条纹色正从身后的隔间通道闪过，但已来不及收手——

　　啪！

　　销售b顺着自己手上的油腻触感，缓慢抬眼看过去，自家老板顶着大肚腩、穿着条纹外衫、系着黑色牛皮腰带的形象，就蛮横闯进了他的视线里。

　　而老板肥壮的手臂上……有一个红红的巴掌印。

　　完了，销售b抖着嘴唇，已经想好了自己的千万种死法。

　　销售a眼观鼻鼻关心垂眸假装写字，企图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然而没用。

　　“你们两个，给我扣两天的吃食！哼，谁要是还敢在岗位上不务正业的，我不介意少养你们一张嘴！”

　　老板脸上的横肉气得抖动，矮矮的个子盛气凌人，居高临下地指着两人低垂的脑袋骂了一个小时，接着喝了一口枸杞茶，以两人害得他站得两腿酸痛以及口干舌燥等理由，又骂了他们一个小时才走开。

　　等着那道夺命般的嘚踏脚步声远去，办公室里的人才终于卸下一口气，销售a低下头狠狠翻了个白眼，又要跟销售b吐槽：

　　“我真是被猪油蒙了心，待家里比待公司好千倍万倍，我真是宁愿孤独寂寞地饿死在我温暖的家里，你说是吧？”

　　“闭嘴啊你！烦死了！”销售b紧绷的肩膀落下，翻出眼白，还对刚才那一幕心有余悸，说完这句话就偏头不再理任何人了。

　　对面的两三个工位旁，有个人事a将一切收入眼底，而后垂眸掩下神色。

　　不久之后，老板的助理a颐指气使地将销售a“请”去了老板办公室。

　　大家隔着很远偷听着那边的动静，悄悄地透过磨砂玻璃试图窥探一点东西，然而无果，只能听到模模糊糊碰砸的声音，偶尔传出几声怒气十足的叫骂。

　　没一会儿，就见销售a鼻青脸肿地出来了，别人无论说什么他都只摇头。

　　看似安分麻木的外表下，偶尔可以瞥见他眼底闪过的一抹狠厉嫉愤，还有指甲陷进掌心里掐出的几道青痕。

　　时针终于蹭到了12点，一丝着轻松的气息夹杂着不知道谁肚子里发出的咕咕叫活跃开。

　　到开饭时间了！

　　人人脸上都挂着真心实意的笑容，朝着会议室临时改成的“食堂”涌去。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倒映出员工们憔悴瘦削的脸颊，没有一双双眼睛炯炯有神亮着光，盯着白色长桌上铺开一排排的、肉眼能看出片数的饼干和能照见人影的白粥。

　　末世资源短缺，从前懒得吃早餐，现在呢？想吃也没得吃。所以中午饭是他们一天当中的第一顿饭，是支撑他们活到下午的精神支柱！

　　“哟！今天中饭还不错啊！竟然还放了蔬菜包！”

　　“是啊是啊，今天真是有福了！”

　　“唉，那两个傻蛋就惨喽，要错过这一餐喽！”

　　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像蚊子般恼人，路过的老板忍不住停下脚步，隔着玻璃门数落他们不成熟。

　　楼道里传来啪嗒啪嗒乱七八糟的脚步声，是监视小组a踩着楼梯回来了，每个都脚步虚浮，身心疲惫。

　　属于监视小组b的人员看着他们瞪大眼睛，都怪那个s老板耽误了吃饭，他们要赶不及接班了！

　　于是个个赶紧抢起饭碗风卷残云，跑下楼梯到楼底值守，有几个差点要吐出来。

　　一个小组长啪一声放下碗嚷嚷：“吃完的老规矩，清洁组留下收拾，下午收集组的跟我去‘谈业务’！都给我打起精神，隔壁楼那帮人越来越精了，想换瓶抗生素得扒层皮，千万别亏了！”

　　销售a和销售b默默落在最后，看着那明明十分寡淡的粥水，喉结滚动，不住地咽口水，可惜他们两个被罚了两天没东西吃，只能期盼着有残羹冷炙，可以稍微缓解胃里饥饿灼烧的感觉。

　　他们不是能轮班监视的“安保”，也不属于能外出搜寻物资的“精英”，更不是能掌管物资分配的“亲信”。

　　他们因为某些原因惹恼了老板，就被一脚踹进了基础劳力组。

　　销售a看着自己的手，那股恶臭腥腐的味儿似乎腌入了手掌每一处的皮肉里，攀上了他的脊缝，自内而外散发着，怎么都洗不掉。

　　基础劳力组干的是清理垃圾和排泄物的工作，还要搬运重物，以及在丧尸冲撞楼门时充当最前方的人肉沙包。

　　唉，难道末日之下，还要这般活吗？还不如当一只丧尸呢，起码只剩下吃人的本能，也没人说它是对是错，比他们那个人模狗样的老板好多了。

　　销售a表情复杂地透过玻璃窗和刺目的阳光，看向楼下挤压喉咙嗬嗬叫的青灰丧尸。

　　旁边，人事a手里拿着一份表格轻盈地走出“食堂”，没看他们一眼。

　　接着老板办公室的磨砂玻璃门被清脆的“咚咚”声敲响，得到一声滚进来后，人事a恭敬地弯腰走了进去。

　　那道磨砂玻璃门就打开了一条缝又很快关上，但两人都闻到了空中飘来的肉香味，他们死命克制着口水。

　　等空气中的香味散得差不多了，销售b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销售a，声音干涩：“喂，还剩几口粥，我们快吃，等下还有……那些玩意儿等着我们去收拾……”

　　销售a收回目光，看着桌上的狼藉，深深叹气，眼神灰暗，无可奈何地刮着桶壁的几粒米慢慢地嚼着。

　　就那么几口粥而已，还有桌上几点饼干碎屑，他们却也慢慢吃着，细嚼慢咽，直到人事a汇报完任务出来。

　　两人瞪大眼睛看着她有些微鼓的裤带里，露出一角小小的饼干包装。

　　艹，是不是她今天上午告了我的状，然后害我被打，然后自己领了奖励？！

　　销售a两眼冒着火，死死盯着人事a远去的身影暗骂道。

　　接下来几天，销售a总被老板以各式各样的缘由叫去办公室挨打挨骂，每天吃不饱，又见人事a从老板办公室出来多了一包饼干，他就越发肯定是那个婊子在背地里阴他！

　　他每天晚上也睡不好，地板冷硬，呼噜声震天动地，还总是三更半夜饿得肚子痉挛灼痛，脾气就越发暴躁。

　　终于有一天，老板用皮带把他抽得脸颊红肿、唇边流血时，他却十分反常地温顺安分，不再像狼一样咬牙切齿恶狠狠地怒视老板了。

　　老板很满意地放他离开了。

　　当天晚上凌晨，霜白的银光下，销售b与他结伴丢弃恶臭的排泄物，到一个岔路口两人分开，一人放风，一人丢弃。

　　忽然就听销售a大叫一声，被垃圾堆里锋利的铁制品划伤了，伤口不大就简单处理了两下，两人就这么回去了。

　　坐在工位上，销售a一反常态地轻轻哼着小曲，收拾着自己的桌面，突然发现一包饼干，这绝对不属于他，他的存粮早已耗尽。

　　也没可能是别人放错的，因为饼干的位置十分隐蔽，而且这个包装……与人事a几天前从老板办公室里拿出来的很像！

　　当这个想法咻冒出来时，简直要燃尽他的理智，他面色涨红、目眦欲裂地看向人事a，她嘴唇动着，口型在说：我没有举报过你。

　　嗬……嗬……那他做的这一切又是为了报复谁？！他做这一切的意义又是为了什么？！

　　他死死掐着自己手上的划伤，缓缓流淌出的不是温热的鲜血，而是冰冷黏腻的绿色液体——

　　因为这道伤口根本不是被铁制品刮伤的，而是故意被那里死去的丧尸牙齿划伤的！

　　周围的同事们还在冷漠麻木地假装工作，没有察觉到风雨欲来的紧迫和威胁。

　　天色忽然阴沉下来，乌云深处偶尔闪出几道电光。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空，将办公室照亮了一瞬，销售a在漆黑的窗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张爬满青筋、眼神冰冷、翻出浊白眼球的脸。

　　轰隆隆——

　　一道响得胀耳的雷声紧随着雷光而来，似乎震得脚下的地板也在晃荡。

　　“快快！基础劳力组的人准备下楼接雨水！！我们终于要有饮用水了！！”

　　销售b也很激动，扯着销售a就要走，却怎么也扯不动，而且手下的温度低得惊人。

　　等要不耐烦地抬眼催促时，一道白光乍现，借着这道光，销售b看见——

　　销售a的脸上爬满青筋，眼球浊白！

　　“卧槽！！”销售b声线颤抖，吓得跌倒在地。

　　“你干嘛？”销售a有些嘶哑的声音响起。

　　销售b惊恐凑近观察销售a，却发现除了面色苍白之外，好像刚刚看到的一切都是错觉。

　　“我有事找老板，你先走吧。”

　　拉扯着嗓子说完这句话，销售a越过销售b，将目光死死锁定了不远处那间磨砂玻璃办公室，脚步挪动时，甚至带起一种关节不太灵便的、轻微的僵硬感。

　　暗色下辨不清景象，销售b只是飞速点点头，一溜烟忐忑地跑走了。

　　基础劳力组的人员扛着一桶桶雨水来回楼梯，每个人身上都湿透了，尽管没有热水无法洗澡，他们脸上也没有愁苦，销售b也十分感激地望着天。

　　远处忽然响起振奋人心的鼓声，接着是吉他猛扫和弦的声音以及其他摇滚乐器的击打声，一道用力扯嗓充满力量感的女声唱起了摇滚乐。

　　这种时候，竟然还有人唱摇滚乐？

　　销售b看到周围的人都是一副呆愣的模样，就知道自己没有幻听。

　　他们呆立在雨中，被摇滚乐的反叛声击中，心脏随着鼓点在胸腔里撞时，才发觉自己已许久没感过心跳的存在。

　　摇滚乐此时也达到了高潮，爆发出近乎撕裂的呐喊声，炸裂的音效与狂荡嘶吼的人声一同扯出蓬勃到极致的生命力，掀起扯动心脏的奇异冲击！

　　它仿佛也撕碎了销售a体内最后的、属于人类的枷锁。

　　砰！哗哗——

　　楼下的人冒着冰冷的雨水抬头，眯眼见到空中无数折射着光彩的透明碎片在纷飞。

　　漫天的玻璃碎片混着雨水哗啦哗啦砸落，紧跟着，一道青灰的人影用臂弯死死卡着一个面色胀红的肥胖男人的脖颈从高空坠下！

　　两道血花在地面上绽开。

　　天晴了。

　　摇滚乐曲也奏到了尾，最后一个鼓点落下，归于沉寂。

　　□□之上，一线天光刺破黑暗，照射在被骤雨洗净的地面上，金光点点。

　　震荡的水面随着激烈乐声的炸结尾而恢复平静澄澈，倒映着耀阳与卷云的影子。

　　惊诧过后，是一双双闪烁着曦光的眼，仿佛可与日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