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域》石逸

3、火锅

　　于梁打定主意要走，自觉对不起王姨的悉心教导。回来写报告的时候写几句就停下来，盘算着这事情怎么和王姨说。
　　王姨大概是在后面看见他状态不对，忽然提议晚上等十期回来，大家聚一聚，给于梁压压惊，也算是新人的欢迎宴。
　　王姨不知道这人白天才提了说要离职，于梁也没法怪他，一时间盛情难却，糊里糊涂答应了下来，王姨才喜笑颜开，“你同意就好，我把十期叫上，给我们结账去。”

　　晚上他们去了一家火锅店，人多其实不太适合吃火锅，但是那帮选店的人觉得火锅店的气氛好，还是挑了这里。八个人开一个锅，下进去的东西一人一筷子就捞上来了，于梁看了一圈，十期没来。
　　偷摸问王姨，王姨笑笑说，毕竟是老大，总在一起吃饭我们怎么骂他，一般他快结束来，结个账就走。
　　于梁看着火锅里的东西，有些怅然若失。

　　他有点后悔今天白天的莽撞，他提离职这件事不是对十期有意见，而是自己本来就想走，特战部只是暂时的换兵之举，他觉得至少应该把这件事解释清楚。他离开自己的上任老大的时候，对方百般挽留，自己也没想解释什么，到了这里对方爽快放人，自己倒是婆婆妈妈起来，于梁苦笑了几声，肉没吃几口，倒是把柠檬汁又喝完了一杯。
　　服务员非常热情，喝完就给满上，王姨看他兴致不高，给他夹了几次吃的，又把话题往他身上引。
　　这种关怀他很久没感受过了，更多的他是习惯了在这样的饭局上，张口提这个人的名字攀上些关系，说那个人的不是骂两句营造个共同的阵营，这种氛围不太像上班后的饭局，倒像是大学社团里的联谊。

　　想到大学，于梁的眼睛又暗了一些，十期这么早出来干活，应该是没上过大学吧。
　　那边同事还再一直招呼加肉，菜单价格很快上了四位数，于梁忍不住问，“你们老大，在这边干活挣得很多吗？”
　　王姨先是用胳膊肘推了他一下，纠正他，“咱们老大，”才继续说，“死工资哪来那么多钱，他不靠这个。”
　　不靠这个靠什么，难不成他们特别作战部也有能贪腐的项目？

　　那边肉吃的差不多了，又开始喝酒，喝着喝着三儿的搭档忽然有点收不住了，拉着于梁的手开始哭，让于梁对十期好一点。
　　于梁莫名奇妙，“你们这不是有规矩吗？渗透组的不能干预行动组的工作。”
　　这话不是空穴来风，于梁刚开始的时候羡慕过行动组的工作，他们渗透组一方面没有办法从源头上解决问题，一方面又要改变别人的念头，就好像是你在生活中受到了委屈和不公，却无法发出呐喊一样。
　　作为一个合格的社畜，于梁当然知道如果不改变这样的想法，就会危急社会，但是他也忍不住常常想，是不是需要危急社会，才能推动这样的事情改变呢，但是在事情发生后，又会有许多无辜的人受到伤害，他却又无法容忍自己去目睹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只能不断地压抑自己，羡慕着行动组，虽然十期见面的时候总是带着些伤，但他也忍不住想可以光明正大的战斗一定很爽吧。

　　对行动组而言却不是，他们这些能够战斗的成员其实和那些造成污染的人本质上没有差别，他们具有更执着的念灵，所以可以把对方的实体念灵拉入自己的念灵空间去完成绞杀。虽然同样拥有执念，但是他们没有被控制，保持着念灵空间的平衡，他们一方面因为拥有更强的念灵而被严格的监管，另一方面需要对自己的念头收放自如，所以这其实是一份非常伤害精神的工作，很多人干着干着就会不可避免的神经兮兮。
　　他骂特战部是一屋子神经病，倒也不算骂错。
　　对行动组来说，他们这种情况明明是可控可以治愈的，但是治愈就意味着能力的降低，所以往往不会采取主动干预，所以是很痛苦的，谁能将自己的执念收放自如呢？收放自如的还叫执念吗？

　　三儿的方法是一直压抑着，压抑久了就抑郁起来，只是偶尔需要战斗的时候，再刺激自己把念头全部放出来，兴奋的像是条野狗，看见谁都想捅死。
　　扑克脸的方法是视而不见，他对一切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和世界产生一点多余的交互，那汹涌的念头就一直被关着关着，直到见到对方的为所欲为，强大的愤怒被激发起来，凭什么他可以如此呢，从而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
　　今天饭局，扑克脸就一直没说话，过得也挺苦的，至少比他这种只是找不到人生意义的人来说，面临的是更现实的问题，他们首先要保证自己活着。

　　酒上来之后，三儿就过来给于梁敬酒赔罪，他不过激的时候，看起来憨憨傻傻的，怎么都想不到是会一刀子捅向别人要害的人。于梁和他一同喝了一杯，三儿又自罚了三杯，于梁还要喝，王姨把他一把按住，“可不敢喝，他还要陪三杯的。”
　　三儿做事轴，他道歉也要三次，确认人家真的无妨了，这事才算过去。

　　酒过三巡，大家松了口上把门的，也讨论起些有的没的东西来。虽然挺不厚道的，于梁还是趁着这个机会开始套话，“老大都喜欢什么啊？老大会绷不住失控吗？他平时干什么？今年多大？”
　　一圈问下来，几乎连十期的户口都查出来了，就是没问出来一句关于十期的坏话，话里话外全是对他们老大的信任。
　　这信任太重了，于梁在心里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他当过领导，知道被信任有多难，也知道意味着需要扛起怎样的责任，精神状态不稳定的时候，也要假装没事，要安抚好自己的组员去述职。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所谓的述职根本不是简单的去填一个心里自评报表，看看他们现在的状态是否可控，而是直接交代对应的测频率师去激发他们的状态，只有一遍遍确认他们在极端状态下可控，安全局才愿意相信特战部是一个可控的部门。
　　真特么可恶啊。
　　一遍遍踩着别人的底线，还要求别人不能发火。

　　于梁挺不理解的，他们在这干图什么。问了一大圈，没问出个所以然，除了十期，没有谁是一开始就在这里的，都是兜兜转转，来到这里后就没再离开。王姨也喝高了，把他揽在怀里，像是揽着自己亲儿子，语无伦次，“鱼儿，计较那么多干什么？姨和你说，你姐姐我干了那么多份工作，这世界上就根本没有还不错的工作，只有还不错的人，到哪干都是这些事，跟谁干可大不一样，你能来这，是捡着了。”
　　于梁想起来自己已经写好的离职申请，说不出话来。
　　他甚至有点怀疑，王姨是不是知道他要走了，设下这么一个局来，攻他的心，让他挪不开脚。

　　酒都没人再点了，这局也算吃好喝好了。
　　于梁看着十期一直没来，招手要叫服务员结账，服务员带他去了前台，单子已经结过了，当时还多留下不少钱来，一并退给于梁。
　　一桌子的人躺的躺倒的倒，于梁只好先出去叫车。

　　两点了，马路上空空荡荡的，门口却站了一个人，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头上戴一顶鸭舌帽，穿着宽大的运动卫衣，于梁却硬是看出了里面的宽肩窄腰。
　　赶走那些有的没的想法，于梁凑上去站他身边，两人距离很近，于梁却感受不到一点热乎气，这人似乎是被晚风给打透了。

　　“站着多久了？”于梁把他的卫衣帽子给他扣脑袋上。十期个高肩宽，他做这个动作胳膊还有点费力。
　　“没多久，”十期笑笑，把嘴里的棒棒糖拿出来说话，“你们结束了吧，我进去拖人。”
　　十期说完就往里走，于梁心里忽得空了一块，连带着晚风都比刚才更凉，打了个冷战，一把把他从后面拽住，“你等一下。”
　　十期向后退了两步，离他很近，肩膀将风挡得严严实实。

　　他一直有话想找十期说，好几次都错过了机会，现在面对十期等着他说话，他倒是不太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
　　他那一刻或许只是不想十期那么走了，又或许只是自己不想走了。
　　他在事业上没什么太大的追求，或许真的可以试一试，和三儿、扑克脸、王姨，还有会帮他挡风的人一起共事。
　　十期等了一会儿，他还是没说话，猜他大概是难以启齿，率先道歉，“白天的事吓到你了吧，对不起啊。”

　　白天他们一起工作，倒也没什么吓到不吓到的。
　　说到惊吓，于梁忽然想起十期解他皮带的事，忽觉嗓子有些干，喉结滑动，咽下口水，不自觉的开始想象十期纤长的手指解他裤链的样子。
　　太龌龊了，于梁打住自己的想法，他一直知道自己喜欢男的，从来不以此为耻，这没什么。问题是他自己大人家快一轮了，老看着人家意淫实在是过分，别什么时候自己弄出个实体念灵来还被发现是个色胚。
　　要是让十期亲自解决，在十期的念灵空间里和自己的色胚大战八百回合，于梁想到这不敢往下想，更色了，怕自己兜不住。

　　他这个年纪的单身男人，有些生理上的冲动很正常。退一万步说，你把十期这样的放人群里，谁看见不肖想一下，都是有点暴殄天物了，但是性冲动和欲望不代表着爱，什么也不代表，只代表激素水平的变化。于梁给自己心里疏导了一番，定心正色看向十期，十期也正看着他的反应，专注而认真。
　　苍天大老爷，这没人顶得住。

　　于梁不知道今天晚上是第几次想举双手投降，如果十期今年三十了，于梁一定今天晚上就把他办了，但是十期还太小了，他不是个能分清爱与性的年纪，他也不是该分清这两件事的年纪。
　　于梁不再看他，转身进屋回去拖那帮喝醉的。

　　十期也扭开头，按了他一把，“没事，你先回去吧，我来就好。”
　　于梁莫名有点失落，都是同事，你酒都没喝，凭什么只能你送啊。他牟足劲要把十期推到一边，没推动，自己反而踉跄了两步没站稳。
　　一只手扶上他的后腰，又痒又麻，于梁全身像是过了电，骨头酥着，更站不稳了，扑在十期的怀里。
　　心跳很有力，咚咚地响，于梁分不清是谁的，胸肌也很结实，他没来得及品味，十期已经松开了手，开口道歉，“不好意思啊，不是故意的。”

　　啊这。
　　十期是不以为他恐同才要提离职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