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测偏差》唤山

12、夏令营4

　　午后的阳光有些灼人，操场上，四个男生坐在树荫下围成一个圈。俞羡就坐在林虞身旁不远处，背靠着树干，膝上放着一本书，姿态疏离却并未离开。许子淇正唾沫横飞地说着篮球赛的安排。
　　“少爷，小白，算上老刘和隔壁班那个中锋，咱们之前就代表铜川参加过市比赛，首发五虎是齐了！”许子淇语气兴奋，但随即露出一丝现实的忧虑，“但问题是，咱们几个好久没一起摸球了，手感生得厉害。三点就比赛，时间紧任务重，咱现在就得抓紧练练配合，找找感觉。”
　　他搓着手，目光在几人脸上扫过，最后直接越过了看起来最不可能的俞羡，落在了虚空处：“而且三点钟太阳正毒，比赛强度又大，万一谁抽个筋或者犯规麻烦，那就抓瞎了。咱们练的时候也得顺便物色个靠谱的替补队员，以防万一。”

　　林虞听着，下意识地就用眼角余光瞥了一下身旁的俞羡。手感生疏是事实，他需要练习，但……他又飞快地收回目光，含糊地应和：“……是得练练，人也得找。”

　　夏白坐在对面，将林虞那个快速又心虚的眼神尽收眼底。他沉默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许子淇的安排。

　　许子淇得到认可，劲头更足了。他目光在几人中间扫过，最后带着戏谑的笑容，明确地看向了俞羡，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欸，俞羡，反正你也在看书，要不……待会儿我们练球，你来帮我们捡捡球，顺便看看哪儿有毛病？” 他胆子大了起来，甚至得寸进尺地嘿嘿一笑：“万一……万一我们练废了或者不够人，你来个‘技术性’替补也行啊！就坐场边帮我们分析数据！保证逼格碾压全场！”
　　林虞的心猛地一提，几乎想伸手去捂许子淇的嘴。他不敢看俞羡，急忙打断：“你少胡说八道！他怎么可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打断了。

　　俞羡的目光从书页上抬起，他合上书，动作不急不缓。他先是看了一眼腕表，计算了一下从现在到三点的时间，然后视线越过所有人，看向了坐在对面的夏白，眼神深邃，仿佛在进行某种无声的评估。

　　最后，他才将目光移回到许子淇脸上，说出了让所有人瞬间石化的话：
　　“好。”
　　空气凝固了。连树上的蝉鸣似乎都停顿了一秒。

　　许子淇的嘴巴张成了O型，眼珠瞪得溜圆，手里的水瓶差点掉地上：“……啊？……好……好什么？俞羡你……你答应了？！捡球？分析？还是……替补？！” 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林虞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俞羡……答应了？那个俞羡？要来看他们练球？他甚至猛地转头看向俞羡，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困惑。
　　而夏白，在俞羡的目光扫过他的那一刻，背脊几不可察地挺直了一些。当俞羡说出“好”字时，他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他瞬间就明白了——俞羡的答应，绝非为了篮球或数据分析，而是一场针对他的、赤裸裸的宣示和介入。俞羡是要踏入这片原本属于他和林虞回忆的篮球。

　　俞羡没有理会许子淇的震惊和林虞的懵懂，他站起身，将书夹在臂弯，看着还坐在地上的几人，用他那特有的、听不出情绪的语调问道：
　　“不是要练球？还不起来？”
　　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催促，仿佛他才是那个最急着要训练的人。

　　许子淇如梦初醒，一骨碌爬起来，狂喜地喊道：“练！马上练！走走走！球场现在空着！”

　　林虞还有些恍惚地被许子淇拉起来。
　　夏白也缓缓站起身，目光与俞羡有一瞬间的交汇，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闪过。

　　篮球场边，虽然离正式比赛还有一段时间，但空气中已经弥漫开躁动的气息。好几块场地都被提前来热身的男生们占据，运球声、呼喊声和篮球砸地的砰砰声不绝于耳。许子淇凭借出色的社交能力，好不容易才为小队争来半块场地练手。
　　为了在混乱中快速辨认队友，许子淇不知从哪儿搞来一叠白色布条，嚷嚷着：“快快快，都别在左胳膊上！统一一下，免得传错球！” 他自己率先用别针把布条别在了左袖口。
　　林虞接过布条，手指有些笨拙地试图用别针固定，布料柔软的触感和别针的冰凉形成对比。他下意识侧头，想寻找那个总能利落搞定一切的身影求助，目光却撞上了俞羡的视线——他正坐在不远处场边的长椅上，静静地看着他。

　　林虞立刻像被烫到一样收回目光，心头一阵莫名的慌乱，手下更乱了，别针差点扎到自己。

　　对面的夏白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眼神暗了暗。他利落地将自己的布条别好，然后走到林虞面前，伸出手，语气平静自然：“我来吧。”

　　林虞愣了一下，有些尴尬地把布条和别针递过去。夏白的手指偶尔不可避免地碰到他的手臂皮肤，带来一丝微妙的触感。他三下五除二就帮林虞别得工整又牢固。
　　“谢了。”林虞小声道谢，不太自在地活动了一下手臂，那白色的布条像一个小小的旗帜，也像一种无声的标记。
　　而此刻，俞羡就坐在那边的长椅上。他并没有看他们训练，而是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手指快速地在屏幕上敲击着，仿佛在记录着什么重要的数据。他完全置身事外，却又像一个无处不在的观测者，将场上的每一次互动、每一个细节都无声地收录进他的数据库里。

　　【观测记录：训练前准备】项目：外部标记物佩戴样本LY：操作熟练度低，表现出轻微焦虑。接受变量“夏白”帮助后，焦虑缓解，但出现短暂肢体接触回避反应。变量“夏白”：操作熟练，主动提供帮助，动机疑似包含建立物理接触及展示能力成分。结论：变量“夏白”通过此微小互动，成功强化了与样本LY的历史链接。样本LY反应复杂，呈现接受与回避矛盾状态。
　　训练正式开始。林虞总觉得如芒在背，那道来自长椅方向的、冷静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喧嚣，让他每一次跑位、每一次传球都忍不住自我审视。他与夏白之间残留的默契偶尔闪光，但更多时候被他的分心和俞羡的存在感所打断。
　　许子淇在大声喊着跑战术，夏白在冷静地传导球，而俞羡，在长椅上沉默地记录着一切。
　　那块白色的布条在林虞的手臂上随着他的动作上下翻飞，格外显眼，

　　训练进行了十来分钟，林虞的状态始终不对劲。运球失误、传球乏力、一次简单的上空篮甚至滑筐而出。
　　“我的少爷诶！”许子淇捡回球，忍不住嚎了一嗓子，“你这手感丢得也忒彻底了！早上没吃饭啊？”
　　林虞喘着气，叉着腰，脸上尽是懊恼。他能感觉到额上的汗越来越多，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所适从的焦躁。那道来自场边的目光像无形的聚光灯，将他每一个失误都无限放大。他下意识地又瞥了一眼长椅方向——俞羡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平静无波的脸，仿佛场上的混乱与他毫无关系。

　　就在这时，一次简单的传接球配合，林虞心不在焉，球直接从他手边滑过，滚出了界外。
　　林虞沮丧地“啧”了一声，习惯性地抬手想揉一把自己的头发。
　　忽然，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按在了他的后颈上，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意味。
　　夏白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他的手掌带着运动后的热度，贴在那片裸露的、因为出汗而有些冰凉的皮肤上，形成一种鲜明的触感对比。

　　“别急，放松点。”夏白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自然而亲昵的责备和鼓励，仿佛这个动作在他们之间发生过无数次，“好久没打而已，手感慢慢找。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容易慌的。”
　　他说话时，身体微微倾向林虞，姿态放松而熟稔，形成一个短暂地将林虞与周围隔开的小小空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林虞整个人猛地僵住，后颈皮肤上的触感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窜遍全身。他能闻到夏白身上淡淡的汗水和阳光的味道，一种极其熟悉又久远的气息。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怀念、无措和一丝恐慌的情绪瞬间淹没了他。

　　“我……”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而几乎就在夏白的手搭上林虞后颈的同一瞬间——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手机锁屏的音效，清晰地从长椅方向传来。
　　在这片充斥着球声、喊声、喧嚣的环境里，这个声音微乎其微，却像一枚细针，精准地刺破了某种假象。
　　俞羡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手机。屏幕已然变黑。他并没有看向场内，目光甚至落在远处的树梢上，仿佛只是暂时休息一下眼睛。

　　但他整个人的气场变了。

　　如果说之前他像一座沉默的冰山，那么此刻，冰山之下仿佛有巨大的暗流开始汹涌。他的下颌线似乎绷紧了一瞬，尽管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种极致的、冰冷的平静本身，就散发出一种比怒吼更令人心悸的危险信号。

　　许子淇眨了眨眼，看看僵住的林虞，又看看手还放在林虞脖子上的夏白，再偷偷瞄一眼远处气压骤降的俞羡，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股寒意，下意识地抱紧了篮球，没敢吭声。

　　夏白感受到了林虞的僵硬，也感受到了那道来自场边的、骤然变化的视线。他不动声色地、非常自然地收回了手，仿佛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鼓励动作。他甚至还对林虞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带着点鼓励意味的笑容。

　　但他看向俞羡方向的那一眼，眉毛轻挑，带着挑衅。

　　俞羡的目光也从树梢缓缓收回，没有任何情绪地扫过夏白，最后落在依旧处于宕机状态的林虞身上。
　　空气仿佛在夏白那记轻挑的眉峰和俞羡冰冷的视线之间被压缩到了极致。
　　俞羡从长椅上站起身。
　　这个动作并不迅猛，甚至带着一种慢条斯理的优雅，但他周身的气场却骤然改变。不再是置身事外的观察者，而像是一柄缓缓出鞘的利刃，带着无形的寒意和压迫感，一步步踏入球场的光晕之中。
　　他并没有走向夏白，而是径直走向了依旧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的林虞。

　　脚步声不重，却像踩在人的心尖上。

　　他在林虞面前站定，目光垂落，扫过林虞还残留着夏白掌心温度的后颈，然后抬起，看进林虞那双写满无措的眼睛里。
　　“手。” 俞羡开口，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像一个医生在对病人下达最基础的指令。
　　“啊？”林虞还没从混乱中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发出了一个单音节。
　　俞羡没有重复，而是直接伸出了自己的手，掌心朝上，递到林虞面前。他的目光冷静而具有穿透力，仿佛不是在请求，而是在进行一项必要的程序。
　　林虞被那目光锁定，像被催眠般，懵懵地、缓慢地抬起了自己刚才接球失误的那只手。
　　下一秒，俞羡微凉的手指精准地握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他的拇指看似无意地按在了林虞的腕骨上，那里是刚才夏白指尖可能触碰过的区域附近。
　　“你这里，” 俞羡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析着，“刚才发力角度偏移了7度，核心没有收紧，所以脱手。”
　　他一边说，一边用拇指极其轻微地调整着林虞手腕的角度，像是在矫正一个仪器。那冰冷的触感和绝对理性的分析，像一盆冷水，猛地浇在林虞混乱发热的神经上，让他激灵一下，注意力被强行从刚才的亲昵和尴尬中拽了出来。
　　整个过程中，俞羡没有看夏白一眼，仿佛他根本不存在。
　　——你所依仗的，不过是过去的熟稔和感性的安慰。 ——而我，掌握着他此刻最需要的东西：绝对的理性，和解决问题的答案。
　　夏白站在一旁，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殆尽。他看着俞羡以一种近乎“科学”的姿态介入，看着林虞的注意力被完全吸引过去，眼神一点点沉了下来。
　　他意识到，俞羡的挑衅，从来不是用眼神和表情，而是用这种降维打击般的、令人无法反驳的绝对掌控力。
　　许子淇抱着球，大气不敢出，感觉自己仿佛在看一场无声的核爆现场。
　　“哈哈，没想到俞羡你这么了解篮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