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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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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把时间碾成粉末。
时郁不知道第几次醒来,也不知道第几次昏沉。每一次睁眼,屏幕都亮着同一道冷光,像一柄永远悬在头顶的刀。
他试过闭眼。
可眼皮刚合,祁白的惨叫就从骨头缝里钻出来,比画面更锋利。
于是他只能睁着——眼球干到刺痛,血丝爬满眼白,仍不肯眨一下。
“再看一遍,就再多一秒他活着的样子。”
这个念头成了唯一燃料,让他不至于在绳索里碎成灰。
系统从不催他。
只是每当他瞳孔涣散到濒临晕厥,画面就自动暂停,红字温柔闪烁:
“进度:47/100。是否继续?”
那声音像钝刀锯骨,提醒他:只要离开这房间,祁白就永远只剩这一百段影像。
于是他点头。
用下巴、用喉咙、用被勒得失去知觉的肩——任何还能动的部位,都替他回答:
“继续。”
眼泪早已流干。
只剩血。
腕骨磨破的地方一次次结痂,又一次次裂开,血珠顺着绳槽滴落,在地面聚成小小的、暗红的镜。
镜里偶尔映出屏幕的光,也映出他扭曲的脸。
那张脸在对自己说:
“别眨眼,再眨眼,他就又死一次。”
有时他会低声数帧。
一帧祁白抬眼,两帧祁白皱眉,三帧祁白无声喊他的名字……
数到七十六时,画面闪白,他忽然笑了一下——笑声干裂,像砂纸磨玻璃。
笑着笑着,又把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发出幼兽般的呜咽。
黑暗没有钟摆,只有心跳。
心跳每震一次,屏幕就亮一次;屏幕每亮一次,祁白就再死一次。
而他甘愿做这场凌迟的共犯——
因为出了这房间,他连一秒的祁白都再也见不到。
系统再次亮起:
“进度:99/100。”
时郁缓缓抬头,瞳孔里倒映着那行猩红的字。
干裂的唇无声蠕动,像在说:
“最后一遍了……”
可他知道,这不是结束。
真正的结束,是门开之后,他再也找不到任何影像可以赎罪。
于是,最后一遍播放时,他把眼睛睁到极致。
血丝爆裂,视野一片血红。
像把祁白最后的模样,刻进视网膜,刻进骨髓,刻进再也流不出泪的灵魂。
进度条走到100/100时,屏幕熄成一块冷铁。
时郁的脊背仍保持着前倾的姿势,像被钉在空气里。
他等那声“恭喜通关”等了太久,以至于心跳都忘了节拍。
黑暗里,红线忽然重新勾勒,颜色却从猩红转为淡金。
系统音色依旧温柔,却带着礼貌的歉意。
「亲爱的玩家,匿名委托人追加条款:请观看你与祁白共同拥有的全部记忆,共一百遍。进度:0/100。祝您体验愉快。」
时郁愣在原地。
绳索早已嵌进皮肉,他却像感觉不到疼。
良久,干裂的唇角一点点向上扯,扯出一道带血的弧度。
“哈……”
笑声从胸腔里滚出来,沙哑、断续,却越来越亮。
“原来还能再见到他……”
尾音颤抖,却带着近乎贪婪的欢喜。
屏幕亮起的第一帧,是三年前春末的早上。
阳光像融化的蜜,落在祁白的发梢。
他侧过脸,笑着喊时郁的名字,声音清朗:“时郁,快点,再慢就赶不上队里的早训了!”
时郁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地面抓挠,磨破的血肉沾满尘灰。
可他的眼睛亮得吓人,像要把那帧画面整个吞进瞳孔。
“好,我来了……”
他轻声应,仿佛对方真能听见。
训练场的午后,太阳像一口烧红的铁锅。
祁白和时郁并肩站在最后一排,作训帽压得很低,汗珠顺着眉骨滚进领口。
“预备——”
教官的哨音刚落,两人同时绷直膝盖,肩膀却悄悄往彼此那边一碰。
祁白忍笑,嘴角抖得厉害。
“笑什么!”
教官的吼声贴着耳膜炸开。
“全队休息结束!你们两个,五圈!立刻!”
跑道扬起白烟。
祁白率先蹿出去,像离弦的箭。
时郁落后半步,却在第一个弯道猛地加速,鞋底擦出尖锐的“吱啦”。
“赌不赌?”
祁白侧头,声音混着风声。
“输的人晚上洗全队作训服!”
“成交!”
阳光在两人之间碎成金片。
他们并肩冲过第一圈,呼吸像鼓点,脚步像鼓槌。
第二圈,祁白故意压线,把时郁逼进内道;时郁反手肘击,趁空隙反超。
第三圈,汗水糊住视线,世界只剩心跳和脚步声。
第四圈,看台的呐喊退成遥远的潮水,他们眼里只剩下对方的影子。
最后一百米。
两人几乎同时抬头,对视一眼,像交换一个无声的约定——
终点线前,他们猛地错开半步,肩膀狠狠撞在一起,却谁也没减速。
计时器“滴”地定格:
祁白:11分47秒
时郁:11分47秒
两人瘫倒在草坪上,胸口剧烈起伏,汗珠顺着鬓角滑进耳朵。
祁白抬手,把作训帽扣在时郁脸上,笑得喘不过气:
“平局,衣服一起洗!”
时郁掀开帽子,阳光正落在祁白弯起的眼睛里。
他勾了勾嘴角,声音低却认真:
“好,一起。”
雨后的训练场像一口刚淬火的大锅,水汽和热汽一起往上蒸。
祁白和时郁被分到同一组,编号A-17,代号“郁白”。
第一天正式课程表贴在宿舍楼下——
05:30负重十公里
08:00毒品识别理论
10:30化学实验室实训
14:00格斗与速射
19:00案例分析
22:30夜间紧急拉动
字是黑的,纸是白的,祁白却看得头皮发麻:“这比高考狠多了。”
时郁把帽檐往下一压,声音带着没睡醒的沙哑:“狠就对了,毒贩不会提前打招呼。”
1.负重十公里
背囊里塞了二十公斤沙袋,跑一步就往下坠一寸。
祁白喘得像破风箱,仍抽空朝时郁伸手,两根手指做了个“剪刀”——
赌谁先到终点。
结果两人同时扑进终点沙坑,肺里烧得直冒火,却谁也不肯先闭眼。
2.毒品识别
教室里摆满透明密封袋:
白色晶体的□□,像碎玻璃;
咖啡色块状的□□,像受潮的方糖;
彩虹糖衣的□□,像夜市地摊的廉价糖果。
教官把袋子往桌上一摔:“三天之内,给我背出每一种的气味、熔点、致死量。”
夜里十一点,宿舍熄灯。
祁白打着手电,把磨成粉的冰糖和真□□混在一次性餐盒里,闭着眼闻。
时郁趴在对面,用牙签挑起一粒,在舌尖轻碰——瞬间辣得直哈气。
祁白笑他:“不要命了?”
时郁吐掉残渣,拿水漱口:“记住味道,以后才能第一时间把它踢出去。”
3.化学实训
穿上白色防化服,像套进一层会呼吸的塑料。
烧瓶里翻滚的液体从透明变成淡黄,再变成诡异的蓝。
教官的声音隔着口罩嗡嗡作响:“这一步错了,整锅就是炸弹。”
祁白手一抖,滴管掉在地上。
时郁眼疾手快,替他拧死阀门,顺势把祁白拉到身后。
两人对视一秒,都没说话,却在玻璃面罩里同时弯了弯眼角。
4.格斗与速射
橡胶子弹打在身上会肿成青紫。
祁白被摔到垫子上,胸口闷得半天喘不上气。
时郁伸手拉他,却被教官一脚踹在小腿:“战场上没有手!”
祁白咬牙,借时郁的力翻身,反肘锁住对方咽喉——
动作不标准,却够快。
教官挑眉:“A-17,加一分。”
5.案例分析
投影幕布上,是去年边境线上一名卧底被虐杀的照片。
尸体旁散落着和他们今天背过的毒品一样的袋子。
教官关掉投影,声音低得发沉:“记住,每一克毒品背后,都可能是一条命。”
灯再亮起时,祁白的指节泛白,时郁的掌心全是汗。
深夜,宿舍天台。
城市灯火像远处翻涌的暗潮。
祁白把最后一罐啤酒递给时郁:“累吗?”
时郁没接,只是望着远处霓虹:“累,但怕停。停了,就再也没人替他们挡子弹。”
祁白想了想,把啤酒又放回窗台,“那就别停。”
两人并肩靠在栏杆,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淌,在夜风里迅速变凉。
远处训练场的探灯突然亮起,像一把刀劈开黑暗。
祁白抬手,碰了碰时郁的肩膀:“走吧,下一轮紧急拉动该响了。”
时郁点头,转身前轻轻补了一句:“一起。”
边境实战考核
直升机旋翼的轰鸣像一柄巨斧,把夜色劈得粉碎。
祁白和时郁吊在绳降索上,离地三米时同时松手,滚进齐膝的甘蔗林。
耳机里传来指挥部的低语:“目标仓库,疑似新型合成毒品,纯度未知,火力未知。”
祁白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冲时郁打手语:
我左,你右。
时郁竖起拇指,指节上还残留半个月前格斗训练留下的痂。
两人像两道无声的暗流,贴着甘蔗杆滑进仓库侧墙。
红外镜里,三名哨兵抱着AK打盹,墙角堆着密封桶,标签用英文写着“工业清洗剂”。
祁白嗅了嗅空气,瞳孔骤缩。甜腻的杏仁味,和实验室里那瓶溶剂一模一样。
他抬手,三指并拢,做了个“毒”的暗号。
突然,左侧哨兵翻身,枪栓“咔啦”一声。
时郁已如离弦之箭,低身突进,枪托狠狠磕在对方喉结。
几乎同时,祁白手肘锁住第二人脖颈,往膝盖一折。
骨骼碎裂的声音被雨声吞没。
第三人惊醒,枪口抬起。
祁白却停住了动作。
对方不过十五六岁,脸上还带着婴儿肥,手指抖得几乎扣不动扳机。
就在这一秒犹豫,少年身后闪出黑影。
时郁扑过去,把祁白撞开半尺,子弹擦着两人肩膀掠过。
少年被震得跌倒,枪飞进雨里,哇哇大哭。
祁白低骂一句,反肘把少年打昏,拖进暗处。
耳机里教官的声音冷得像冰:“A-17,记住规则,仁慈是留给后方的!”
仓库内,化学灯惨白。
三口反应釜正咕嘟冒泡,液体呈诡异钴蓝。
祁白戴上防毒面具,指尖轻触取样口,温度烫得吓人。
时郁则在角落发现一台笔记本,屏幕上是加密文件。
“时间不够。”时郁低声道。
祁白扫了眼反应釜压力表,指针已逼近红线。
“炸掉。”他简短地吐出两个字。
两人把C4贴在釜体底部,设好倒计时。
撤离途中,祁白却猛地停住——
仓库深处,铁笼里关着七八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最小的不过五六岁。
他们眼神空洞,手臂布满针孔。
时郁的喉结滚了滚,耳机里教官的倒计时已经开始:
“T-120、119、118……”
祁白攥紧拳头,指节泛白。
半秒后,他转身冲向铁笼,声音低而决绝:
“一起。”
时郁没再废话,抬枪打落锁头。
孩子们像受惊的鸟群涌出,两人一人抱一个,拖着往外冲。
雨更大了。
身后仓库轰然炸开,钴蓝火焰冲天而起,照亮两张被硝烟熏黑的脸。
祁白把最后一个孩子塞进接应的装甲车,回身时,时郁正靠在车门,大口喘气。
雨水冲淡了两人肩头的血迹,却冲不散眼里的火光。
祁白抬手,碰了碰时郁的臂章,声音沙哑:
“实战第一课:仁慈和子弹,都得带够。”
教官背手立在旗杆下,脸色比天色更沉。
“昨晚,A-17组擅自更改爆破坐标,延误撤离27秒;又擅自解救无关人质,再次延误31秒。”
他抬眼,目光扫过祁白与时郁,像两把刚磨好的匕首。
“按评分标准,扣15分。”
队伍里有人倒吸凉气,扣15分意味着与优秀无缘。
教官却话锋一转,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照片:
火光冲天中,两个穿黑色作战服的身影抱着孩子冲出仓库。
“但……”
“你们带回的情报让整条供应链提前72小时曝光;你们救下的孩子里,有一个是线人遗孤。”
他把照片啪地贴在记分板上。
“综合评定:A-17,实战成绩——”
教官故意停顿,全场安静得能听见心跳。
“满分,附加10分。”
祁白与时郁对视一眼,没敢松气。教官的“附加分”往往带着附加训练。
果然,下一秒,教官抬手,指向操场尽头新竖起的黑色集装箱:
“接下来两周,你们懂得。”
集装箱门哐啷拉开,一股刺鼻化学味扑面而来。
里面是1:1复制的制毒工厂。
墙上贴着红色大字:
【限时72小时。识别、拆除、取证、撤离,全程无补给,失败即淘汰。】
“每天一次,连续十四天。”
教官的声音混着集装箱里的鼓风机,像钝刀锯骨。
“敢哭就加一圈负重跑。”
祁白舔了舔干裂的嘴角,小声对时郁说:“看来要一起洗十四天作训服了。”
时郁把帽檐往下一压,眼底却闪着跃跃欲试的光:“那就比比谁先哭。”
两周后。
凌晨三点,最后一场训练结束。
集装箱门打开,热浪裹着化学药剂涌出。
祁白与时郁互相架着走出来,作训服被汗水和试剂染成诡异的花纹。
教官站在终点线,手里是两枚崭新的臂章。
黑底银线,绣着交叉的匕首与天平。
“恭喜,从现在起,你们不再是学员。”
他把臂章拍进两人掌心:“明天0600,登机,正式编入小队。”
祁白低头,指腹摩挲臂章边缘,忽然轻声道:“时郁。”
“嗯?”
“这次任务回来,我请你去吃城北那家牛肉面。”
时郁笑出声,肩膀撞他一下:“成交。”
探灯亮起,照出他们并肩而立的影子。
熄灯号响过很久,办公楼的灯还亮着。
总教官把保温杯往桌上一搁:“今天实战录像你看了?”他问。
隔壁的战术教官正擦枪,闻言点头:“两个小疯子。”
“疯子?”总教官笑出一声低哼,“是狼崽子,还是牙没长齐就敢咬狼王的那种。”
隔壁教官把枪机复位,抬眼:“体测、射击、毒品识别,全是第一。唯一毛病……”
“贪玩。”总教官接得干脆。
他点开投影,定格画面:
祁白在爆破前,居然冲镜头比了个剪刀手;时郁抱着孩子,嘴角还挂着笑。
“就这两下,差点把命搭进去。”隔壁教官啧了一声。
“可也正因为这俩下,”总教官指节敲桌,“线人活着,情报完整,一锅端。”
隔壁教官沉默片刻,勾唇:“所以?”
总教官把保温杯推过去,声音低却笃定,“好好磨。磨掉毛躁,剩下的就是两把绝好的刀。”
雨点砸在窗沿,噼啪作响。
总教官望向远处漆黑的训练场,在看未来。
“给他们最狠的任务,最冷的夜。熬过去……”他顿了顿:“缉毒队的下一面旗,就让他们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