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魁》言罗藏影

28、黑麦面包

　　伙房中，简单搭起的柴火锅在冒着热气，破旧的四方桌上，洛星缇、莫里斯、萨杜恩和费西斯各坐一边，配着热汤嚼着刚买回来的黑麦面包。

　　这种晚餐很干噎，缺乏营养，但是足够的方便，对于辛劳了一天的人来说也拥有足够的慰藉作用。

　　卡拉小姐坐在柴火灶旁的小凳子上，这是往灶里添柴的座位，红色的火光照亮了她的脸，温暖渐渐将她包裹起来。她刚开始还低低地抽泣，但慢慢止住了哭声，目光呆呆地看着灶台的火苗，见灶子里的火快熄灭，她机械地拿起手边的木柴添了进去。

　　洛星缇一边吃着晚餐，一边偷偷关注着卡拉小姐的状态，见她渐渐冷静下来，淡淡地呼了一口气。

　　卡拉小姐是个坚强的好姑娘，前两天她还目光憧憬地讲着自己帮助他人的意愿，虽然曾经受过伤，但那时候她对生活充满了希望。

　　因为在苏尔医院前台工作，她应该是听说了第一批失踪者目前的状况，而她的母亲却倒霉地成为第二批被选中的对象。

　　卡拉小姐颧骨突出，两颊和双目较为凹陷，她看上去比之前憔悴许多。对于已经受过了许多伤害的人来说，一点的打击都可能让他们崩溃，更何况这次，自己相依为命的母亲生死未卜，对普通人来说都不是小打击。

　　伙房内的气氛有些压抑，萨杜恩和费西斯好几次忍不住叹气，只有不明所以的莫里斯欣然地再要了一条硬邦邦的黑麦面包，也不掰碎就啃，面包抖动着，发出沙沙的响声。

　　感受到萨杜恩和费西斯好几次抬起头来偷看他，洛星缇知道他们在期盼他能打破这种压抑的宁静。

　　洛星缇在心里默默叹气，她并不擅长安慰别人，尤其是受到重大打击的年轻姑娘，他过往并没有学习这种技能的对象，他唯一接触到的年轻姑娘——他的妹妹，也根本不需要他任何安慰。

　　他将最后一小块面包咽下，思虑再三后，呼出一口气：

　　“你既然来找我，大概还算相信我。既然选择了相信我，请不要擅自行动让情况变得更复杂。费西斯虽然粗鲁了些，但也是为了你好，感染区并不是你可以闯的，如果你的母亲知道你为了找她而冒险，她又怎么会不担心？”

　　最终，比起安慰，洛星缇选择了说教。

　　他的语气很严肃，带着深深的无奈。卡拉小姐的泪水再一次涌上眼眶，但她没有再落泪，只是歉疚地垂下脑袋。

　　“你的母亲失踪了，但一切都还未成埃落定，无论如何都要振作起来，她需要你，明白吗？”

　　卡拉点了点脑袋，呆在灶火前的沉默已经让她冷静下来，洛星缇的声音又有一种温柔且坚定的力量，让她不自觉地就听进去了他的话。

　　“很好。接下来你要做的是照顾好自己。救人是我们的工作，至福乐土的军人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公民，我向你保证。”

　　卡拉抬起了头，灯光之下，洛星缇眉峰舒展，眸子乌黑，鼻尖和脸上带着亮光，两个酒窝阴影很深。

　　“至福乐土的军人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公民”，这句话未免有理想主义的成分，但卡拉莫名地相信，起码这个看上去青涩却坚毅的上将，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公民。

　　“长官，我可以为你们做什么？我不愿意忐忑地呆在家里，理所当然地等着你们冒险，虽然我的力量十分有限……”

　　她的眼眶尚有些红肿，但目光又重新带上光亮，渴求而坚决地对上洛星缇的目光，仿佛从他的身上重新汲取了力量。

　　她的眼神代表了她的决心，想必难以拒绝，但能让她做什么，却让洛星缇犯了难。

　　上将的纠结被费西斯收入眼底，他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面包，就算配着汤水也寡淡干涩得难以下咽，这么久过去，他也才吃了小半块。

　　“卡拉小姐，你会做饭吗？我们每天都吃点干粮，那么就是面条，我实在是难以承受……”

　　他边说着边将那根黑麦面包在空中挥舞，发出“霍霍”的响声，以用来验证这根面包堪称铁棒的硬度。

　　“费西斯，注意纪律。”萨杜恩沉着声开口了，将食物挥来挥去哪像个军人的行径。

　　“真的嘛，这个玩意硬得都能把人脑袋打爆，不信你问莫里斯……”费西斯颇委屈地抗议，却见莫里斯像个碎纸机一样飞速将第二根面包咬碎塞到嘴里，改口道，“算了，莫里斯没有参考价值，他的牙是铁做的。”

　　“会，我会做饭，经常给母亲的餐馆打下手，虽然我做的卖相不好，但味道还可以。”卡拉立刻站了起来，“费西斯长官，我现在就可以给您做晚餐。”

　　“不能浪费粮食，今天他还是吃黑麦面包。”萨杜恩有严格的准则，“你如果想做，明天再来，今天既然他已经得到了属于他的食物，他就有责任把那些食物吃下肚子。”

　　萨杜恩如鹰般的目光让卡拉有些畏惧地缩了缩身子，她不敢对这个看上去脾气很不好的将领提出异议。

　　“中将，您能不能不要这么严格……”卡拉小姐都答应了，这是件你情我愿的事，怎么连这都要管，费西斯心中有点怨气，但基于对方职务比自己高，而且眼神可怕得能杀人，也不敢多说违抗的话，只是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洛星缇。

　　虽然向洛星缇求救，但他并不抱太大希望，像这种事，洛星缇一般还是迁就萨杜恩的多。

　　洛星缇的目光果然有些躲闪，仿佛没听见似的，心如死灰之时，却见一只缠着绷带的手伸到他面前：

　　“快速人，我没有吃饱，我可以帮你吃。”

　　费西斯猛地睁大眼睛，扭过头去看那个缠满了绷带的木乃伊。

　　虽然对方叫他“快速人”让他有点摸不着头脑，可他伸出的手就好像沐浴了神圣的光辉，他那颗被绷带裹着的圆脑袋就好像天边的太阳那样浑圆又可喜，他那在胸口爬来爬去的头发，哦，那头发哪有一点可怕的，那简直是长满了蔷薇的花藤，给他整个人衬托得如同神祇一般。

　　此时，费西斯的心中对莫里斯涌现了无限的好感。

　　“莫里斯！你是大好人！”费西斯惊喜地呼了一声，莫里斯已经将他手上的黑麦面包接过，又像个碎纸机一样啃了起来。

　　对于这种当着他的面钻空子的行为，萨杜恩脸气得黎黑，但又没有发作的出口。

　　而且，莫里斯这么一弄，好像他是个蛮不讲理的坏人，而莫里斯是个善解人意的好人一般。

　　听见费西斯兴奋得不住夸奖莫里斯，萨杜恩心中的火气越积越高，终于将汤勺往空碗里一扔，发出非常不正常的响动声。

　　伙房里又安静了，所有人都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看着他。

　　他们的眼神提醒了萨杜恩他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心中闷闷的怨气更甚，终于忍不住破罐子破摔得起身，愤然地离开了伙房。

　　“上将，他——”费西斯有些胆怯地看向洛星缇，希望对方能有解决方法。

　　“没关系，我去劝，你们继续就行。”洛星缇已经站起身，示意莫里斯和他们留在这里，追出门去。

　　这边，莫里斯微微垂着头，用头发挡住脸，好像在非常专心地嚼着那根黑麦面包，但嘴角微微露出笑意。

　　洛星缇提着地热灯，军营外一片漆黑。

　　人们已经习惯了完全被黑暗笼罩的黑夜，这片大陆没有星星和月亮，这两种天体只存在于神话故事中，就连太阳，都是大陆联盟共同出力造就的人造太阳，以庞大数量的地热供能，帮助人们区分白天和黑夜。

　　至福乐土对太阳神的信仰被他国诟病许久，毕竟天上的太阳都是人造的，那太阳神又是什么东西呢？

　　但至福乐土的人们对太阳神达日博格的信仰却十分虔诚，只有不为人所知的东西才值得信仰，神灵和太阳都是这样的存在。

　　“萨杜恩，不要生气哦。”距离军营稍远的林中，洛星缇照出了那个坐在石头上的人影。

　　萨杜恩将脸转过去，把自己的后背留给了他：“你别管我。”

　　看见他这副赌气的模样，洛星缇笑了，他提着地热灯，绕到了萨杜恩的正面，灯光渐渐照出了他下撇的嘴角，他却将自己的脸别过去，埋进臂弯里。

　　“我知道你对费西斯严格是为了他好，费西斯现在还是贪玩爱耍赖的年纪，所以不懂你的用心，我之后和他解释一下，你也不要再生他的气了，好吗？”洛星缇的声音耐心而平缓，如同温和照亮着周遭的地热灯光。

　　“我不是生他的气！”

　　洛星缇又走进了他几步，语调更为轻柔：“莫里斯他懂得不多，可能只是真的没吃饱，也可能是为了让莫里斯喜欢他所以讨好费西斯，一下子没注意到你的想法，我之后一定好好教导他。”

　　“他哪里懂得不多，他就是故意的！”萨杜恩愤愤地抬起头，猛然看见灯光下洛星缇带着柔和笑意的脸，一顿，又飞速将自己的脸埋进手臂，“你在笑话我……”

　　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委屈和微微的干涩。

　　洛星缇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他坐到了莫里斯的身边，感受到他的动静，那个蹲在石头上的人嫌弃地往边上挪了挪，但还是不愿意抬起头。

　　原来是生莫里斯的气啊。

　　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交流是很复杂的，刚开始时总是充斥着不解、误会、争吵，许多次之后才能慢慢磨合。

　　萨杜恩为人耿直，而莫里斯目前还没掌握好与人相处的分寸，有摩擦也是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