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魁》言罗藏影

25、什么意思

　　两个月后的一天，尤芙尼亚去象牙塔学校做科普演讲后，又将米歇尔叫来卡希尔的教舍。

　　再一次看到身上带着伤痕的小人坐在藤椅上，米歇尔有些惊讶，但并没有多少意外，她将药箱放下，准备给他清理伤口。

　　只是，这次，这个小人抬起了头，他的脸苍白的吓人，漆黑的眼睛中，那种懵懂而温暖的光芒闪过，虽然脸上还是没有表情，但米歇尔确确实实从他的眼睛中看到了惊喜。

　　他认出了她，并为她的到来感到高兴。

　　两个月能有这种变化，是圣所的治疗有效，还是他努力的结果呢？

　　“米歇尔，我不相信你，也不相信女王陛下了！”尤芙尼亚气鼓鼓地盯着自己的朋友，“那些混蛋将他捆在树上用石头砸！这两个月我不知道他被欺负过多少次，你看他身上的疤有多少？！”

　　尤芙尼亚撩起他的袖子和裤管给米歇尔一一指出他的伤痕，每发现一道就要嗫嚅着咒骂两句。

　　她的动作略微粗暴，男孩子的身体突然抖动起来，他的胸痛剧烈起伏着，终究推开尤芙尼亚，伏在地上呕吐起来。

　　他的呕吐物中夹杂着蚯蚓的半截躯体，飞蛾的翅膀，毛毛虫的足……

　　吐出这些东西，男孩子有些无措地坐在那里，理解了一会儿，他抓起地上那半截蚯蚓就要往嘴里塞。

　　尤芙尼亚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立刻将他手上恐怖的东西拍走，脸色骇白地将他拖着带离那些东西。

　　“米歇尔，这次无论你说什么我都要插手了，再不管下去他都要死了！这些东西看到是那些混蛋逼他吃的，下次如果逼他吃有毒的东西这么办？！”

　　尤芙尼亚帮男孩擦着手，心有余悸地看着那些恐怖的东西，然后又带着男孩远离了几步。

　　米歇尔不愿意低头去看，匆忙从药箱的棕色药瓶中取出催吐的药物塞到男孩嘴里。

　　那一瞬间，男孩的瞳孔猛缩，胸口剧烈起伏着，似乎十分惊恐，但还是乖乖地将药丸吞了下去。

　　见自己的朋友不说话，尤芙尼亚气的直跺脚：“米歇尔，你听到了没有！我说我要插手，你管不着我！”

　　她说完，男孩又伏下身子呕吐起来，尤芙尼亚立刻害怕地放开他往旁边退了几步。

　　虽然因为那些虫子显得有些慌乱，尤芙尼亚还是强做镇定，十分坚定地盯着米歇尔的眼睛。

　　米歇尔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你自己的处境你又不是不清楚……”

　　“我不管，我反正已经惹人讨厌了，我不怕再惹人讨厌一点。这个王国里没有人比我更适合照顾他，一个不受待见的外邦叛徒和一个不受待见的古怪孩子，这可真是绝佳的搭配，我一想到我带着他出门就能恶心到那群人我就高兴！”

　　她的嘴角带着讽刺的冷笑，这种讽刺的冷笑来自于自己一直以来受到的恶意，也来自于对这个孩子受到恶意的感同身受。

　　米歇尔将地上的孩子扶起来，用手帕帮他擦拭着嘴角，最终将目光转到自己朋友的脸上时，对方还是在用那双碧绿而澄澈的眼睛看着她。

　　“我是为了帮你，尤芙尼亚，你一个人办不到的。”

　　尤芙尼亚猛吸了一口气，神情一下子惊喜起来：“米歇尔，亲爱的，你的意思是说？！”

　　“你明白我的意思。”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能够理解我的。”尤芙尼亚高兴地对米歇尔做了一个贴面礼，“米歇尔，我这两个月一直在想，他失去了父母，而我失去了孩子，我们其实都需要彼此。现在好了，我有了孩子，他有了两个母亲！”

　　米歇尔一阵恶寒：“我可不想平白多个孩子，太吓人了。”

　　尤芙尼亚嘻嘻地笑话着自己的朋友，然后蹲下身子让孩子得以看到自己的脸。

　　“星缇，我以后会保护你，会教你如何让别人接纳你，明白吗？”

　　孩子听不懂她的话，但看见她神采奕奕的脸，他的瞳孔中也有光芒跃动着，显得很高兴。

　　此后，小小的洛星缇每天像一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尤芙尼亚身后，她们不论走到哪儿都受到人们的驱赶和谩骂。

　　但尤芙尼亚抬着她瘦削却固执的脸，也掰着洛星缇的脸逼他抬起头来。

　　“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们，我终有一天要让他们知道这一点！”

　　这是米歇尔与洛星缇最初的相识，此时，她的目光从门口落在手中的磁力球上，再一次慢慢失焦。

　　受过伤的尤芙尼亚救了受了伤的洛星缇。而这孩子现在也在救其他受伤的人。

　　他或许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行为出于何种感情，或许只是把这些当作“键裂之矢”的职责。

　　但他内心的残缺在治愈别人伤口的过程中一点点完整，从萨杜恩，到奈梅拉，再到现在的莫里斯。

　　尤芙尼亚成功了，洛星缇已经越来越接近于一个正常的人，也通过努力获得了所有人的爱戴。

　　那个被欺负得浑身伤口的孩子留在了过去，或许只有米歇尔和尤芙尼亚看着他，有些时候还是会有一瞬间的悲伤的感受。

　　但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他向着光明和希望走去，他感受到美好，也给别人带去美好。

　　风吹动着窗外的流云，掠过太阳的光辉，倾泻下金色的光芒，洒在苏尔城的每个角落里。

　　-

　　洛星缇从蠕虫伤科出来，穿过几条长长的洁净的走廊，回到神经内科。

　　萨杜恩看到了他，立刻向他走来，莫里斯也幽幽地凑了过来。

　　洛星缇对他们点了点头，走向拿着报告愁容满面的多明尼克：“看你的表情，结果并不好。”

　　多明尼克做出一个苦笑：“不，结果太好了，好的很不好——他们五个，竟然没有任何问题！”

　　刚出的脑部检查报告被递交到洛星缇的手中，他一张张翻动，一目十行地看去，最终将报告整了整。

　　脑部报告确实没问题，但还有其他报告没出。

　　洛星缇将目光移向萨杜恩：“之前给他们做的检查的报告呢？”

　　“已经让各小队负责人去收集。”

　　洛星缇满意地点点头：“很好。”

　　“那些检查也就是一些基础检查，估计也看不出什么东西……”多明尼克受到了脑部检查报告的打击，显得有些消极。

　　洛星缇宽慰地笑了笑：“看不出来再说吧。”

　　多明尼克抬起头，见他平和的如同秋天湖面的眼睛，他感觉自己奇怪地放松了许多。虽然不知道这个军人刚才去了哪里，但他现在多了一份坚定与从容，他身上带着一种奇特的气场，让人不由地相信他能够办成所有事。

　　略为一怔，多明尼克呼出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份名单，递给洛星缇。

　　“五分钟前，我的部下送来了新的失踪者名单，我先让维克多去处理了，维克多是我的秘书。”

　　洛星缇脑中构建出那个穿着西装，戴着眼镜的秘书的形象，点了点头。他知道多明尼克在这里等他是希望他能做个决断，免得像无头苍蝇一般急匆匆奔去失踪者家中。

　　他看向那份名单，这次一共失踪了四个人，名单上也写了失踪者的基本信息。

　　他的目光一行行扫过，一边扫一边思索着每个人失踪的地点在地图上的位置，最终，他将目光落在了一个叫“罗兰”的小男孩的名字上。

　　这个名字，他觉得有些眼熟。

　　“……12岁，放学回家的路上逗留失踪，失踪时间大约为晚上七点，家庭住址是狮鹫街荆棘路34号，家人联系电话为……”

　　洛星缇盯着“荆棘路”三个字，皱了皱眉头。

　　第一次失踪的雷欧也住在荆棘路上。

　　他想起来了，他们第一次去找雷欧时，他的母亲说他去找他的朋友罗兰玩，就是这次失踪的罗兰。

　　第二次失踪者，或许和第一次有某种联系。

　　带着这个思路，洛星缇又倒回去看那些名字。

　　吉迪恩是商店老板，商店每天需要补货，很可能和运货马车夫乌尔夫有所联系。马格努斯在自己家中失踪，但是他就职于吉安娜同一家民营企业。

　　还有叫马拉的中年妇女，她在自己的饭店内失踪，饭店开在距离女大学生塞莉娅所在不远的大学城，塞莉娅近期很可能刚光顾过。

　　“上一批失踪者回来后，很可能和这一批失踪者有所接触。”洛星缇说出了结论，“除了凯兰德。他因为害怕自己家的狗没有出门。”

　　多明尼克又将名单拿过来，反复看着纸上那些寥寥无几的信息，洛星缇给他解释了原委，他明白了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的，同时也惊讶于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将两批人之间的关系联系起来。

　　通过住址想起罗兰与雷欧的关系，通过职业和工作地点联系起其他失踪者，这说明他不但清晰记得走访第一批失踪者行动和话语的所有细节，还对苏尔的街道了如指掌。

　　多明尼克惊恐地看着他那张清澈而波澜不惊的脸，一个从中都来的小子，在苏尔还没呆上几天，就能对苏尔有这种程度的了解，那么他是个天才，那么他对细节的追求到了一种变态的程度。

　　洛星缇的目光若有所思：“我之前就一直在想，为什么罚罪塔人要袭击磁场球放蠕虫进来袭城，因为从任何方面看，这都是多此一举的行为。但现在看来，或许重要的并不是蠕虫怪袭城，而是放蠕虫怪进城。”

　　还没从惊讶中缓过神来，洛星缇的这句话更是给多明尼克一棒：“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