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你的夏天》Muly_fu23

11、Long-awaited

　　“因为我不能去看海了。”

　　李菲鹄没说谎，这是她真实的想法。
　　李菲鹄又说出来这句话了，她每一次提到这个事物的时候，就算是泪流满面，就算是铁锈气缠绕了满身，就算是复健的汗液刺痛了眼睛，她都会宛若海浪翻涌地笑着讲出来。
　　因为她在期待，期待有人说出她想要的答案。

　　“看海的话，没关系的吧？”
　　池鹮这话是看着李菲鹄说的。
　　温柔又带着光芒的眼神像一只箭，这样的形容太过于锋利了，但就是这样的感觉，不偏不倚的刺在中心。
　　她可以做到的，满分的压轴题。
　　李菲鹄觉得自己就要哭出来了，自己觉得自己简直是崩塌的彻底，但她很开心，池鹮见到这样的自己也没有觉得奇怪。
　　“确实，没什么关系。”
　　她附和道，像是对于正确答案的再一次叙说。于是珍贵的眼神和温柔的眼神交融在一起，这样恰好的对视，对池鹮来说多少有些过于的暧昧，于是迅速的逃避开来，不让暑气再往自己的身体里钻。
　　再把眼神移回去，李菲鹄仍然在用自己珍贵的眼神盯着自己，宛若收获至宝。
　　池鹮有点喜欢这样暑气缠身的感觉，不自觉地露出来笑容，想要继续说下去。
　　但又该说些什么呢？
　　池鹮搞不明白，心里的直觉告诉自己，自己马上就要拥有一辈子的好朋友了，她想要一辈子稳定的关系。
　　直白点，她想要她活得久一些。
　　所以她又开口了，温柔的语言讲出来，把她想要的未来描绘出来。
　　“那或许多做些复健，赶紧好起来，我和你一起去看海。”

　　一样，
　　一样，
　　一样，
　　所有人都一样，
　　所有人都一样，
　　为什么没有人理解自己？为什么没有人？为什么没有？为什么都在劝解自己？为什么是劝解？为什么是以后？为什么要或许？为什么都要让自己好起来？为什么都要让自己做复健？为什么都说赶紧？为什么都要好起来？为什么都是？为什么都是？为什么？

　　明明都是故意的，
　　明明都是故意的，
　　明明都是，
　　明明都是，
　　明明都是，
　　明明知道自己是脆弱的，明明都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明明都想要离开自己，明明就没有人想要她，明明都觉得自己是缺失的，明明都觉得残缺，明明都觉得没有以后，明明都说不准，明明都把自己定义成了残疾的躯体，明明知道自己讨厌幸苦，明明都不想见到自己的脆弱落败，明明就是讨厌自己的残缺，明明每个人都一样，明明知道的，自己明明知道的。

　　忍不住，
　　忍不住，
　　忍不住，
　　就是忍不住，
　　就是忍不住对每一个人都寄予期望，就是希望自己能被人在意和照顾，但为什么没有人？那干脆承认自己的残缺，能换取关心吗？别不关心啊，这样才真的受不了，想念多一些不行吗？要求太多了吗？还是太严苛了？但有自己这样的想法，那就该有另一个一样的。
　　另一个，
　　另一个，
　　另一个，
　　另一个一样的人似乎出现了？
　　才怪，
　　才怪，
　　才怪。

　　她一开始就说清楚了，她没说出来自己要的答案，但她说了，她说了没关系的吧。
　　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

　　为什么要给出那样强烈的希望和相似的答案，为什么给出来标准答案，又拿修正带去涂改，明明就是最好的答案，明明就已经到了这一步了，明明是最快的一次，最接近的一次。是自己太快了？再培养几个月，把她错误的答案纠正过来吗？也好，这样也好，或许就能出现一个这样相似的自己，自己的想法就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那下一次也和这次一样怎么办？自己现在还不会哭出来，那下一次呢？
　　下一次又一样怎么办？
　　她还能怎么办？
　　她早就没办法了。

　　李菲鹄把头低了下去，然后点了点头，小声的说道：“......好”又把头抬起来，表情没有什么区别，“那下一次复健，你来陪我吧？”
　　池鹮没看出来，但是感觉到了，李菲鹄变得低落了，沉浸在春天的她眼神变得模糊，心却不会，她感受到是不一样的。
　　“好。”池鹮歪了歪头，问道：“但是你不是不喜欢复健吗？”
　　放过她吧。
　　李菲鹄几乎绝望了，还要怎么样？什么都不对，她快要忍不住了，她几乎说不出来下一句，她只能咬咬嘴唇，继续念到：“不喜欢，那我以后都少做一点就好了。”
　　池鹮感觉李菲鹄不开心，但她自己不知道该怎么样接下一句，她就点了点头，迎接了沉默的气氛。
　　直接点？池鹮此刻却犹豫了，她觉得李菲鹄没说谎，她不想那样生硬的挑明什么东西。
　　但她还是小声的说了：“那就慢慢来？”
　　那还能怎么样？李菲鹄早就没办法，她除了慢慢来就剩下放弃的选项了，她要选哪个？
　　李菲鹄不知道，她觉得她需要好好想一想，但自己的眼神只要对上池鹮的眼睛，就把答题卡涂好了。
　　李菲鹄总是被池鹮伤害，两年前是一次，见面的时候是一次，几十秒之前，又是一次。
　　她觉得她对池鹮太宽容了，这也许就是老师的职责吗？但她变得有点麻木了，就像她的腿。她又想起来她的腿，她又开始纠结了。
　　再一次还是回到没遇见她之前？
　　她还没开始想，池鹮就打断了她。
　　“对不起，你是不是还是不想做复健？”
　　池鹮不知道了，但她只能想到这一个原因，李菲鹄突然变得不太开心的唯一的原因。
　　“嗯，因为很累。”李菲鹄接过她的台阶，为她深思打开了铺垫。
　　“那想做的时候，就做，累了，就不做。”池鹮变得迟缓起来，说的话都变得没意义，但朋友是这样。
　　“你怎么这么像李奶奶，这么随意的。”李菲鹄笑着把回忆拉到了高中。
　　“但李奶奶是一位很好的老师。”池鹮笑着说。
　　“确实。”李菲鹄觉得自己也会成为一位好的教师，“你饿了吗？”
　　“我吗？我不太饿，但是你饿了的话，我就早点吃晚饭。”池鹮松了一口气，她觉得她的朋友变得开心了一些。
　　“那我们去便利店买点吃的吧。”李菲鹄一边说了，一边转起来轮椅的轮子，往入口的石门那边转，轮子也转气氛也转，太多话说出来没必要。
　　池鹮也赶紧站起来，抓住把手把轮椅往外推，这一回确实变得熟练了。
　　又走到公园门口见面的地方，甄医生不知道是刚回来，还是就没有离开那个地方。看到两个小辈过来，赶忙把手里的烟扔进垃圾桶里，朝她俩挥着手。
　　“还以为你们俩要逛很久呢。”甄医生一边把手机从侧兜里掏出来看时间，还不到5点。
　　池鹮见到甄医生有点意外，“嗯，我俩说想去便利店去买点吃的。”
　　李菲鹄点了点头，甄医生则走过来想推轮椅，池鹮还抓着把手，说着不用了。
　　甄医生见样看起来已经变得熟练了，所以就把眼神换到了便利店的方向，三个人就自然的都往便利店走去。
　　台阶的旁边有一块斜坡，这也是为什么甄医生总带李菲鹄来这个公园的原因。大概推轮椅对于池鹮已经是熟练的事情，但是上坡的时候甄医生还是搀扶了一把。
　　轮子摩擦斜坡的声音比平路更显眼，池鹮突然感觉到了不对，李菲鹄一直没说话。
　　她早觉得不对了，但是她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
　　她明白李菲鹄没有说什么谎言之类的，但是现在大概不是开心的。
　　于是池鹮一直紧紧盯着李菲鹄的表情，想看出来什么她不知道的东西，但李菲鹄没有笑也没有表现不悦，只是安静了一些。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她还不够了解她。
　　“你想吃什么？”池鹮低下头来问轮椅上的女孩，女孩则有一种刚醒来的样子，小声的鼻音先了一步。
　　“嗯，没什么特别想吃的，饭团吧。”李菲鹄指了指冷藏柜。
　　“好。”池鹮推着李菲鹄到冷藏柜前，取下了仅剩的两种味道，甄医生则走在她们俩后面，取了两瓶牛奶。
　　等待饭团加热的时间，甄医生就顺便问道：“回医院吗还是再逛一会？”
　　李菲鹄稍微沉默了一下，视线没有看向两个人中的任意一方，“回去吧。”
　　池鹮其实一开始想说什么的，但也只是把嘴唇张开又闭合，然后接过了店员递给的加热袋。
　　“行，那我带她回去吧，你回医院还是回家？”甄医生拿过了另一个饭团，把牛奶和饭团一起递给轮椅上的女孩，又把另一瓶牛奶递给池鹮。
　　“啊，我……”池鹮没有接过牛奶，下意识看了一眼李菲鹄，李菲鹄没看她，“那我就，也回家吧。”
　　“行，那这瓶给你，我们先走了。”
　　“不，不用了。”池鹮摆了摆手，想要拒绝。
　　“算我给你买的。”李菲鹄这时候却把头抬起来了，笑着看池鹮。
　　自己想的有些多了，池鹮看到这样的笑容觉得有些开心了，自己说，李菲鹄也是。
　　但也有不开心的人，“谁付的钱？”甄医生笑着歪过头看李菲鹄，然后又把牛奶塞给池鹮，“给，我们先走了。”
　　“好。”池鹮轻轻摇晃了一下手里的瓶子，看到两个人要有下一步的离开，才接着说道：“拜拜。”
　　甄医生朝着池鹮挑了个眉，推着轮椅带着李菲鹄离开了。
　　池鹮看着两个人的背影离开，才开始往回家的公交车站走。
　　其实她不想回家，她觉得今天没结束，可能是少了点什么之类的。

　　但最后还是随着摇摇晃晃的公交一起，昏昏沉沉的带着困倦的身体一起摇晃着。
　　北方的夏天，天黑的没那么早，半小时的公交到了家附近，天也才刚刚阴下来。直到钥匙插进锁芯的声音，池鹮才觉得回过来神，推开门看到李雾忧在沙发上坐着。
　　“诶，回来得这么早？”李雾忧把头转过来看她的女儿，原以为会回来的晚一些，又转过头去看了看时间，“才五点半就回来啦。”
　　“嗯，回来了。”池鹮低着头走了进来，五点半吗？离晚上八点半的探视结束还有3小时。
　　“要吃饭吗？”
　　“不用，我在外面吃过了。”
　　“和鹄鸟在外面吃的吗？”
　　“嗯，对。”池鹮点了点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池鹮其实还是觉得不好，觉得不对，觉得李菲鹄不对，她其实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但就是不对，就是少了什么。
　　一边想着，一边又去洗了澡，却没换睡衣，莫名其妙的想着要不要穿着常服。
　　然后就莫名其妙的洗完了澡，周日的晚上穿了外出的衣服，时间还是不到七点，坐在了自己的书桌前，写着自己的日记和明天事项的安排。
　　简洁的文字记录，作为美好的一天的收尾，快速的写完后合上本子，门外就出现了刚刚好的声音。
　　“已经洗了澡了？今天这么早睡？”李雾忧出现在女儿的门口。
　　池鹮转过来身子，点了点头看着她的母亲，等待着下一句。
　　“怎么现在就穿了外出的衣服，像小时候一样，期待上班吗？”李雾忧打趣道。
　　池鹮无奈的笑了笑，吐槽道：“谁会喜欢上班啊。”
　　“刚上班的人。”
　　“那我已经是老员工了。”池鹮笑着站了起来，走到她妈妈身边。
　　“行了，那你早点休息，上班加油，拜拜。”李雾忧摆了摆手，离开了女儿的门前。
　　“拜拜。”
　　拜拜？
　　为什么突然想起来这样的一句，好像在哪里曾经听过？好像又没有在任何地方听到过。
　　少了什么？又是少了什么东西吗？
　　对哦，她没有和我讲这句。
　　池鹮想到了，自己觉得没有结束的原因。
　　于是又把手机掏了出来，看了看时间，刚好七点，来得及……
　　“妈，我去医院一趟，不用给我留门。”一边说着这句，一边拿了件外套抱在怀里，顺带着的还有手机充电器和工牌。
　　“是不是鹄鸟出事了？”李雾忧又从自己的房间里走了出来，看着女儿急忙的样子，“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没有，不是的。”池鹮露出的笑容很平常，意思是什么事都没有。
　　只是想去看看她，只是觉得今天还没有结束，只是少了一句拜拜。
　　就这样简单的理由，但此刻不能当作理由，池鹮还没想好一个借口，但李雾忧没有询问，只说了：“那你小心点。”
　　“好。”
　　走出家门，往公交站快速走去，刚刚好上车，她觉得果然是巧合，为什么这么早回来，为什么自己突然想穿外衣，为什么公交车刚刚到达，为什么妈妈没有过多询问，为什么她这么想她。
　　刚刚好一切都刚刚好，到了医院也才七点五十，顺利的登记了留宿的表格和登记的身份证明，走到电梯里，一气呵成，一切都刚刚好。
　　池鹮这时候才发觉到自己心跳的那么快，她没有给李菲鹄发信息，她如果愿意她留下她就留下，不愿意她就打车再回去。
　　微微的喘着气，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又或者是单纯的运动导致，总之她现在很激动。
　　最后提示自己的是电梯的“叮”的到达声，这一刻些许的激动都在为下一句的铺垫，她该说什么才好，现在又突然开始考虑起来自己的理由和身份，理由是什么？担心她？在意她？想她。身份是什么？同学？家属？朋友。
　　七楼没有别的人在，走廊的声控灯灯也一盏好一盏坏，激动的心情却并不让池鹮觉得害怕，只是加快这脚步走，走到还有几米的距离，才放轻下来脚步声。
　　轻轻的靠近那扇门，但也许不该打开的，不该把把手按下去的。
　　锁舌的摩擦声也没能掩盖住，李菲鹄被突如其来的打扰吓了一跳，明明房间里的灯还是亮着的，池鹮却觉得什么都看不清。
　　但这不是她要的吗？她想要被定罪。
　　轻微的气息要走到身边才能看的清楚，是长衣袖轻松遮盖的痕迹斑斑，血腥的气息环绕在心头，李菲鹄慌张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害怕。
　　但这不是她要的吗？她想要被告解。
　　“你……”
　　“你……”
　　伴随着铁锈的味道，像是浓烈的丝绸，柔软的包裹住全身上下，带着所有担心与恐惧一起紧紧掐住两人的喉咙。
　　一切都刚刚好。
　　“怎么来了？”
　　“在干什么？”
　　需要问吗？有什么可问的。答案明明就是显而易见的，有什么必要去问，有什么必要去给对方一个说错误答案的机会，谁会接过这个答案，不是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吗？
　　池鹮站在病床边上，皱着眉头看着李菲鹄，她不知道她是因为李菲鹄皱眉头，还是因为血腥味皱眉头？应该都不是，气味没那么重。
　　李菲鹄一只手垂下来，眼神止不住的颤抖，她也许是在害怕吧，还是因为疼痛？还有随着手臂垂下来的金属的光泽，只反射了一瞬间的光亮。
　　刚刚好，怎么就这样的刚好呢？
　　速度太快了，一且都太快了，李菲鹄刚准备慢慢来的，池鹮也是慢慢来了医院的。
　　或许不该坐公交，该打车来的。
　　或许不该填那个表格，只上来看一眼就走的。
　　或许不该来。
　　不，她还是想来的，她也是想要她来的。
　　池鹮把眼神从鲜艳的红色中挪开，转而对上那只鸟的眼睛，问些没必要问的话：

　　“为什么自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