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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孤锋试刃，世恶初尝（二）
二、 人间烟火与暗藏荆棘
东域，青岚古城。
这座因“青岚秘境”即将开启而变得异常繁华的巨城，此刻如同煮沸的鼎镬，喧嚣鼎沸，人潮汹涌。
空气中混杂着灵药的清香、妖兽皮毛的腥臊、汗水的酸味、食物的油腻以及各种劣质法器和符箓散发的驳杂灵力波动。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吆喝声、讨价还价声、灵兽嘶鸣声、甚至远处传来的打斗叫骂声，交织成一幅光怪陆离、充满烟火气却也暗藏机锋的市井百态图。
裴怀焉行走在熙攘的人流中，月白常服纤尘不染，身姿挺拔，气质温润出尘，与周围嘈杂的环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谨记师尊教诲，收敛了璇玑峰顶养成的清冷孤高，待人接物温文有礼，不卑不亢。俊朗的容貌和卓然的气度，很快引起了一些或好奇、或惊艳、或审视、或嫉妒的目光。
初时几日，他谨小慎微，大部分时间在客栈静修，偶尔出门也只是在城内相对清雅的茶楼酒肆坐坐，听听修士们谈论秘境的消息，感受着这与云深不知处截然不同的红尘气息。
他看到了散修为了几块灵石锱铢必较的艰辛；看到了凡人商贩对修士又敬又畏的卑微；也看到了大派弟子前呼后拥、挥霍灵石的骄纵。
师尊曾带他看过凡尘，但那时有师尊在侧，如同隔着一层琉璃，一切丑恶似乎都被无形地过滤或弱化。而此刻独自面对，那真实的、粗糙的、甚至有些丑陋的人间百态，才如此清晰地冲击着他的感官。
这日，他决定去城内最大的坊市“万灵坊”看看，一来见识一番，二来也打算购置一些可能用得上的符箓丹药。
万灵坊占地极广，街道宽阔，两侧店铺鳞次栉比，更有无数散修直接在街边铺开地摊，售卖着各种稀奇古怪、真假难辨的物品。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瞧一瞧看一看了！刚从‘黑风涧’挖出的百年血灵芝！活血生肌，突破瓶颈的良药！”
“上古遗迹流出的残破阵盘！参悟透了受益无穷！只要五十中品灵石！”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上好的金疮散，止血生肌有奇效！买三送一！”
裴怀焉饶有兴致地边走边看，保持着礼貌的距离，既不轻易触碰，也不随意问价。
他体内那被荣鹤精心封印、深埋于血脉本源的特殊力量，在这驳杂混乱、充斥着各种灵力和煞气的环境中，似乎变得有些蠢蠢欲动，如同沉睡的凶兽被惊醒了一丝。
他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神，运转师尊传授的敛息心法，努力压制着那丝躁动。
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小摊吸引了他的注意。
摊主是个满脸风霜、修为只有炼气后期的老散修，摊位上东西不多，大多是些低阶灵草和矿石。但其中一株通体碧蓝、叶片边缘凝结着细小霜晶、散发着精纯寒气的灵草，让裴怀焉心头一动——九叶凝霜草！
这正是炼制“冰魄淬脉丹”的一味主药！此丹对稳固根基、淬炼经脉有奇效，尤其适合他这种根基深厚、需要不断夯实的人。
师尊曾提过此草难得，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
“道友，这株凝霜草如何卖？”裴怀焉蹲下身，指着那株灵草，声音温和有礼。
老散修见有主顾，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连忙道：“这位仙长好眼力！这是小老儿在极北冰原边缘采到的，费了好大功夫！一口价，三十块下品灵石！”
价格颇为公道，甚至略低于市价。裴怀焉点点头，正欲从储物袋中取出灵石。
“哟，这草看着不错，本少爷要了！”一个倨傲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
一只戴着金丝手套、保养得宜的手斜刺里伸了过来，蛮横地将那株九叶凝霜草从摊位上夺了过去！
裴怀焉眉头微蹙，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锦衣华服、面容带着几分轻浮之色的年轻修士，正把玩着那株凝霜草，眼神轻蔑地上下打量着裴怀焉。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气息不弱的随从，皆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这位道友，”裴怀焉压下心中不快，维持着礼数，声音依旧平稳，“此草是在下先看中，已与摊主议定价格。”
“你看中就是你的了？”华服青年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身边簇拥的几个同伴也发出哄笑，“知道我大哥是谁吗？天衍宗首座亲传弟子，林风羽！识相的赶紧滚开！别挡了本少爷的路！”
林风羽？裴怀焉心中一凛。
这个名字他听过，正是此次青岚秘境开启，被传得沸沸扬扬的、身负大气运的“主角”之一！天衍宗是东域首屈一指的大宗，势力庞大。
裴怀焉不欲生事，尤其不想在秘境开启前与这等人物及其背后的势力冲突。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那因对方无礼而升起的怒意，准备退让一步。一株灵草而已，犯不着。
然而，那华服青年见他沉默，以为他怕了，气焰更盛。
他上下打量着裴怀焉，目光扫过他腰间那枚看似普通、却隐有云纹流转的玉佩（鹤唳云纹佩），又看了看他那张过于俊美温润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混合着嫉妒和恶意的光芒。
“啧啧，瞧你这细皮嫩肉、娘们唧唧的样子，”青年故意拔高声音，带着恶毒的揣测，瞬间吸引了周围不少看热闹的目光，“还有这玉佩……看着倒像是件好东西，不过嘛……”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眼中恶意更浓，“莫不是哪个老怪物养在身边玩乐的炉鼎？靠爬床得来的东西，也配跟本少爷争？”
“哄——！”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低低的议论和猥琐的笑声。一道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裴怀焉身上，有鄙夷，有好奇，有幸灾乐祸，更有赤裸裸的、如同打量货物般的审视。
“炉鼎？看着还真像！这脸蛋，这身段……”
“啧啧，说不定是哪位合欢宗长老的禁脔呢！”
“看他那小白脸样，能有什么真本事？还不是靠卖屁股！”
侮辱师尊！
这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裴怀焉的心上！又如同淬毒的冰锥，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理智的防线！
他温润的眼眸瞬间冰冷，一股寒气不受控制地自体内弥漫开来，脚下的地面甚至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
周围那些刺耳的笑声和指指点点的目光，仿佛瞬间将他拉回了幼年时那些冰冷刺骨的雨夜和破庙，那些鄙夷唾弃的眼神与此刻重叠！
师尊给予他的温暖、尊严和“做自己”的信念，在这些赤裸裸的恶意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可笑！
他试图讲理，试图压下那股翻腾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戾气：“道友慎言！此乃在下师门信物，家师……”
“家师？”华服青年夸张地大笑起来，打断了裴怀焉的话，声音充满了恶意的嘲弄，“谁知道你‘家师’是什么货色！说不定就是跟你一样，身负……”
“够了！”
一声清冷的断喝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一个身着天衍宗核心弟子服饰、面容俊朗、气质沉稳的青年走了过来，正是林风羽。
他皱眉看着自己的族弟林锐，眼神带着一丝不悦：“林锐，休得胡言！还不向这位道友道歉？” 他并非真心主持正义，只是敏锐地察觉到裴怀焉腰间玉佩的不凡，以及对方在侮辱其师门时陡然爆发出的危险气息，不想在秘境开启前节外生枝，尤其可能招惹到未知的强者。
林锐显然有些惧怕这位堂兄，但当着众人面又拉不下脸，梗着脖子道：“大哥！是他先……”
“道歉。”林风羽语气加重，眼神凌厉地瞪了林锐一眼，带着警告。
林锐被林风羽的目光慑住，不情不愿地朝着裴怀焉的方向，极其敷衍地嘟囔了一句：“对不住。” 眼神却依旧充满挑衅和怨毒，甚至还带着一丝“你给我等着”的狠厉。
林风羽这才转向裴怀焉，脸上带着公式化的温和笑容，姿态摆得颇高：“在下林风羽，管教不严，让道友见笑了。这株凝霜草，”他指了指林锐手中那株草，“便让与道友，算作赔礼。”
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给了裴怀焉天大的面子，实则透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仿佛平息此事是对裴怀焉的恩赐，同时也将林锐抢夺的行为轻描淡写地揭过。
裴怀焉看着林风羽那张看似公正、实则眼底深处同样带着一丝审视和不易察觉的疏离（或许还混杂着对他容貌气质的轻微不屑）的脸，看着周围人因为林风羽的出现而明显偏向天衍宗、窃窃私语“林师兄果然大度”、“那人真是不知好歹”的嘴脸，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悲凉，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污蔑！仗势欺人的嘴脸！还有这看似主持公道、实则不过是维持自身形象和利益的虚伪“正义”！林风羽的“公正”，在他眼中，比林锐赤裸裸的恶毒更令人作呕！
这让他想起了师尊带他游历时，在凡人城镇看到的那些道貌岸然的乡绅，那些打着“规矩”旗号欺压弱小的修士。
原来所谓的“主角”，所谓的“名门正派”，骨子里并无不同！他们披着“正道”的华服，行的却是强盗的逻辑！
师尊教导的温润如玉、谦和守礼，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同精美的瓷器，在粗粝的砂石面前，不堪一击！
“不必了。”裴怀焉的声音冷得像万年玄冰，再无半分温润。
他看也不看那株凝霜草，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缓缓扫过林锐那张写满怨毒的脸，最后定格在林风羽那张看似温和实则虚伪的脸上，“此等沾染了污言秽语之物，裴某，”
他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地回荡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坊市中：
“嫌脏。”
话音落，他体内因剧烈情绪而激荡的力量，似乎猛地冲撞了一下荣鹤当年布下的精妙封印！
一缕极淡、极隐晦，却带着森然妖异和阴冷鬼气的波动，如同挣脱牢笼的毒蛇，瞬间逸散而出！
虽然一闪即逝，如同错觉，但那瞬间的阴冷、不祥与高等血脉的威压，却如同实质的冰水，泼在了近在咫尺的林风羽和几个修为较高的旁观者脸上！
“嘶——！”
“妖气？！鬼气？！”
“他……他身上有异族的气息！”
“好邪门！果然不是好东西！林师兄小心！”
惊疑、恐惧、厌恶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箭，瞬间将裴怀焉钉在原地！
如同在闹市中突然被剥光了衣服示众！林风羽的眼神也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充满了警惕和冰冷的审视，再无半分之前的“温和”。
他体内灵力本能地运转起来，护体灵光隐隐浮现，手已悄然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裴怀焉清晰地看到了对方眼中升腾起的、与当年那些村民如出一辙的恐惧和杀意！
那眼神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他试图向善的心口！
他所有的隐忍、退让、试图融入这“正道”的努力，在这一刻，被这赤裸裸的偏见和恐惧撕得粉碎！
“呵……”一声低哑的、带着无尽嘲讽和冰冷的笑声，从裴怀焉喉间溢出。
那笑声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穿透人心的力量，让周围的嘈杂瞬间死寂。
他温润如玉的表象如同精致的瓷器般寸寸碎裂、剥落！
眼底深处，一抹深沉的戾气和属于魔的桀骜，如同被唤醒的太古凶兽，缓缓抬头，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寒光！
他周身的气势陡然变得凌厉而危险，如同刚刚出鞘、渴望着饮血的绝世凶刃！
无形的气场扩散开来，竟让离得近的几个修士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名门正派？”裴怀焉盯着林风羽，一字一句，带着刺骨的寒意，如同来自九幽的审判，“不过是一群……披着人皮的魑魅魍魉罢了！”
他不再看任何人，不再理会那一道道如同芒刺在背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他挺直脊背，如同孤峰绝仞，一步步走出坊市。
所过之处，人群如同避瘟疫般纷纷退让，指指点点，那些目光如同跗骨之蛆，充满了鄙夷、恐惧和排斥。
温润如玉的裴怀焉，在这一刻，被世人的偏见和恶意，亲手撕碎了外壳，推向了深渊的边缘。
那深埋血脉中的魔性，嗅到了绝望与愤怒的气息，第一次真正地……
发出了低沉的咆哮！
坊市角落最深沉的阴影里，影七的气息如同投入石子的古井，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又瞬间归于死寂。
他指间一枚特制的留影石，正闪烁着微不可查的光芒，清晰地、事无巨细地记录下了方才发生的一切——林锐那污秽不堪、侮辱荣鹤的话语；林风羽那看似公正实则虚伪的姿态；众人态度的转变；以及裴怀焉最后那冰冷绝望的眼神、逸散的气息和那句如同宣判般的嘲讽！
尤其是林锐那句“爬床”、“老怪物玩乐炉鼎”的污言秽语，被反复刻录，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