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秒爱意》又巳

4、chapter 4

　　秋后的傍晚给万物镀金，桑璇拿着画材回家时恰好赶上饭点，她拒绝陈亦辰的晚餐邀请，跑到客厅的阳台上去完成自己的临摹作业。

　　家里的画室是有主人的，桑璇十岁那年之后就再没踏进一步。

　　羿天德因为生病短暂住院治疗，没人催她休息，她做好了画一整晚的准备。ddl能激发所有人人的潜力，桑璇也不例外。两天画四副，她最会逼着自己创造奇迹。

　　可今晚偏偏有人看不得她宁静。

　　一棵松柏都还未画完，手机上没有备注的电话就已经一个接一个打进来，又在长达一分钟的响铃后挂断。

　　不停地反复循环。

　　桑璇不堪其扰地把手机调成静音，又怕刘秘书突然来电话说她父亲的病情。直至最后，大房子里空荡荡地只留有震动声回荡在客厅上空。

　　她索性放下画笔瘫坐进沙发里，手机屏幕在来电挂断后自动熄屏。

　　日光逐渐消散在天际，只剩下无边的夜幕。她仰头睁眼，小区路灯洒进来的微弱光线照亮着客厅一隅，能看清沙发背景墙上挂着的那副没骨梅花。

　　画框比画还贵。
　　笔触生疏，却富有灵气。
　　这些都是那位对画一窍不通的父亲告诉她的。

　　明明讨厌羿天德却要跟他结婚，明明讨厌她，却想要介入她的生活。这个生理上的母亲，总是不按常理出牌。

　　她起身踩着沙发站在那副画前，手指轻拂生疏的笔触，在落款的方正红印上反复摩挲。
　　“桑凌，你不是最看不起我们吗？”

　　十岁那年，桑璇彻底从名为桑凌的牢笼中得到解脱，年复一年的比赛，日复一日的练习，就算是得到冠军都只能听到贬低的日子，她过够了。

　　可她想要母亲。
　　如果可以，她宁愿羿天德再娶。

　　空荡荡的家里，没人能回答她。
　　如果可以的话，她会把桑凌留下的一切毁掉。

　　四下无人的寂静里，忽然传出震天响的摩托轰鸣，这个静默的小区已经两年没有如此热闹的时刻。

　　桑璇眼底微动，又侧头看向那枚单独挂在墙上的金色奖牌，她有一瞬恍惚。先是川崎H2，再是“吉祥物”的出现，又是现在打破常规宁静的摩托，都仿佛是要把她带回到两年前的那个深夜。

　　咧咧作响的衣角和倚靠在机车旁笑容肆意的少年，他们所在的那个初夏深夜。

　　喜欢？不喜欢？

　　手背搭在眼皮上，桑璇长叹口气。
　　喜欢或是不喜欢，他也并不在乎吧。

　　—

　　那日的声浪好似摇篮曲，桑璇躺在沙发上不知不觉睡去。等再醒来，天光大亮。
　　两天被压缩成一天，在凳子上硬是坐了一天一夜才赶在报道前把作业完成。
　　极限创造奇迹案例，+1

　　顶着黑眼圈出现在京大门口时，魂都还躺在家里的沙发上。面对学校，就算是学神那类人也一定会有厌学之心吧。

　　如果没有，就当她乱说。

　　带着几幅画过于艰难地挪动到女寝楼下，两个月不见的寝室楼经受风雨的侵蚀后更加沧桑，唯一的生命力象征此刻都蔫得像株黄韭菜，耷拉着它的脑袋。

　　桑璇没敢笑它。
　　寝室在五楼，而这群星荟萃、排在一本院校前沿的佼佼者京大，是没有电梯的。

　　这条路她走了两年，都不用想。十分钟后，她根本不会比这棵小草好到哪儿去。

　　京大都是四人寝室，桑璇幸运一些，当时刚开学没多久室友就因病休学，到如今都没有回来的意思。

　　四人寝变三人寝，原本倒也是能避免产生两两小团体，但奈何第三人有意排挤，导致506寝室连续两年都鸡犬不宁。

　　“贫困生还要学画画，想到这儿来钓金龟婿啊？”

　　桑璇才刚踏上五楼的平台就听到陌生的尖酸刻薄的嗓音，都说新城区的素质高，依她看也未必。这女孩儿的声音跟格裙女孩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也不看看自己的打扮，住在我们依依隔壁我都怕脏了她的床。”

　　今天的506格外热闹，平时江贝依串寝留宿是常有的事，两年早就习惯，分数也被扣麻了，但这是头一次，三五个女生堵在寝室门口，抱臂叉腰都看笑话似的围着一个披散头发皮肤黝黑的女孩。

　　江贝依嫌恶地抽出餐巾纸，捻起桌上的食物丢进垃圾桶里，“不是我不吃啊，实在是我家里人不给我吃别人给的东西。”

　　“不是故意针对你的，柯佳也知道。”

　　“知道什么？”
　　坐在最里侧靠近阳台的女生摘下耳机一脸懵，嘴边还残留着被江贝依丢进垃圾桶里同款的食物残渣。
　　她举起手冲新室友挥挥手，“谢谢，很好吃。”

　　江贝依站在那儿有些尴尬，脸僵硬片刻又绽出一抹笑意，“柯佳你还是这么勇敢，不像我，都不敢吃来路不明的东西。”

　　“不吃才是对的，谁知道她是怎么拿来的？”
　　“吃坏了她赔得起吗？”
　　“学校补贴都不够她赔的吧！”

　　桑璇喜欢热闹，倒也不必这么热闹。白色行李箱被狠狠推向寝室铁门，巨大的碰撞声响彻在五楼的走廊里。

　　她左手提画，右手插兜。
　　天降正义这事儿，她也算是能手。

　　门内人的视线全都聚集在桑璇身上，无意间给她让出条道。

　　“刚报到就这么热闹？”

　　行李箱抵住门，她迈步往里走，视线在每个人身上扫过，包括坐在她对面桌子前的新室友，都不太眼熟。她把画搁置在桌旁，拉开椅子坐下，拍拍身旁的柯佳，“我们寝室开菜市场了？”

　　“开一早上了。”柯佳见她来，把头戴式耳机摘下，随手丢在桌上，随便揉搓几下头发，“后面那个，新室友，施小雨。”

　　桑璇应声，没有和她打招呼的打算。桌上因为两个月没回来除了盖着防尘布的架子外，几乎无一逃过灰尘攻击。

　　她从抽屉里拿出包湿巾，把放在纸巾上的烙饼放到干净的地方，随后抽出张湿巾仔细擦拭每个沾灰的角落。

　　“桑璇，你桌上那个烙饼是施小雨给你的，你应该也不喜欢吃吧？”江贝依走到桑璇身边，“我帮你扔掉好了。”

　　做着美甲的手指在快要按上烙饼的那一刻，桑璇轻轻对着桌面吹口气，又看了看，“你谁？我们关系很好？”

　　把被染黑的湿巾丢进垃圾桶里，她拍拍手把烙饼往里推，“怎么谁都想来替我做决定。”

　　桑璇名声在外，不止霸道还脾气暴躁。她也深知江贝依看她不爽很久了，背后小动作不停，但当面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

　　“依依这也是为了你的健康着想，你——”

　　桑璇斜眼扫向门口那个开口的女生，又收回落在江贝依身上，“你想当我后妈？”

　　砰——

　　九十年代的产物经不起零零后这么粗暴对待，开合页的吱呀声堪比老人的骨质疏松。有些人要么不回寝室，要么就是秉持着要拆掉这扇门而回的。

　　“菜市场摊主”终于离开，桑璇也起身去收回自己的白色行李箱。早上走得急忘记装防护套，此刻行李箱右角出现一块突兀的黑色。

　　磨损过于严重，桑璇不管怎么擦都无济于事，只好认命地收拾起行李。

　　这是她正义出手的代价。

　　柯佳在第二次关门声响起后挪着她的电脑椅窜到桑璇身边，“桑桑我跟你说，这个施小雨很奇怪的，平时不爱讲话，也没朋友。上学期体育选修跟我同班，有不少他们班的同学都在跟我说她的事情。”

　　柯佳是京大百晓生，美院人脉王。上至毕业三年的学姐学长，下至刚入学的学弟学妹，但凡在校园里有过活动，都别想逃脱她的鹰眼狗耳。

　　“这种不爱说话的内心都很阴暗，你可别和她搭上。大家都挺讨厌她的，免得惹火烧身。”

　　桑璇从来不是个怕事儿的主，但不是自己的事儿也懒得上心。她打开电脑挑了部催眠的电影，随口应付道：“我怎么可能跟她搭上。”

　　“嗯..也是，毕竟你也不喜欢新朋友。”柯佳又神秘兮兮一笑，“诶，我听说我们专业从威尔顿转来个交换生，据说是个帅哥哦。”

　　“不过，国外也有院校学中国画吗？”

　　“有，就是专业程度有待考量。”

　　威尔顿是英国著名的艺术院校，以油画和抽象派艺术出名。她知道国画专业还是因为顾洵的私人博客，从两年前落地伦敦开始，每天更新她都会一条不落地全看完。

　　离开京市他看起来活得更好，也更健康。在别的留子抒发爱国之情，“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之时，他却在泰晤士河边看雪景，甚至还刻意地把一张女生学生证的一角拍进照片里。

　　后来桑璇靠自己的想象，推断出学生证的主人是他的白月光。

　　“据说还是个亚洲人长相，”柯佳抚摸着下巴，“你说他不会是个留子吧？”

　　“留子出国留学之后又回来做交换？”桑璇手指已经落在电影的播放键上，“这么大费周章，他图什么？”

　　柯佳把笔架在自己嘴唇上，思索好一会儿，“可能成绩差吧。”

　　能考去威尔顿的文化课成绩也差不到哪儿去。
　　但桑璇没继续说。
　　她现在的疲倦程度堪比犁田的牛，电影一旦开启就必定会陷入沉睡的结局。

　　柯佳的手机消息提示音响了一下，她拖着椅子回到座位上，又透过两人中间的空隙看向桑璇，“晚上一起吃饭不？你们文艺部的部长也在。”

　　“不了，我要睡觉。”桑璇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九月的寝室还在打冷空调，她窝进月亮椅里，薄毯盖到只剩下个脑袋，“你帮我带声好。”

　　听到柯佳的应声后，她戴上耳机，找到个舒服的姿势按下空格键。

　　世界安静后的第二十分钟，桑璇的困意彻底来袭。
　　恋恋日记本是她看的第三遍，却仍旧没人能让她理解男女主双向奔赴的爱意。

　　但世上如果仅存单恋这一种感情，桑璇倒是可以洋洋洒洒长篇大论几百上千字。

　　疲惫之下，午睡时间超出了平时的一小时。
　　等再一睁眼，阳台外的天色昏暗，室内也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夜灯和她面前发光的电脑屏幕。

　　时间刚过七点，恰好是柯佳他们的聚餐时间。

　　她伸手勾过桌上的手机，除了每日那几个未知来电外还有刘秘书的消息。不过是个聊胜于无的好消息，桑璇回复个表情包就退出去看外卖。

　　学校附近的外卖品种不多，在大一时桑璇就差不多全都品尝过一遍，兜兜转转也还是三食堂的牛肉铁板饭最好吃，也最难抢。

　　吃什么又成为今晚一大难题。

　　身后突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桑璇把耳机摘下，稍稍侧头看向斜后方的那张桌子，暖光夜灯的光亮是从那儿发出来的。

　　她看着施小雨把行李箱从床底拖出来摊开，在里头拿出一桶有点变形的方便面，红色碗身和经典的牛肉拉面图片都是桑璇所熟悉的。

　　而在地上的行李箱里，同样颜色的桶面还有满满一箱。

　　就是那几个字她不太理解。

　　康师博红烧牛肉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调味粉和汤料被开水冲泡开的那一刻，浓郁的气味飘散在房间各处。莫名的，桑璇的食欲也被勾起来，她伸手拍拍开始抗议的肚子，在外卖软件上挑挑拣拣，最后还是选了肯老头的汉堡套餐。

　　不会出错的也只有它了。

　　点好外卖桑璇放下手机，回头继续静静注视着施小雨。她动作很慢，还有些笨拙，诚如江贝依的好友所言，她不会打扮。没有夸张的发色和奇怪的穿孔爱好，也没有如同春风拂面的乖乖女形象。

　　可外在，是这个阶段的人生中最不值钱的部分。
　　桑璇见过国之美的那个邋遢老板，也见过在工作室里彻夜赶稿后憔悴到不修边幅的学长学姐。

　　哪有人能永远光鲜亮丽？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也不是所有女生都需要会打扮。江贝依的看不起，又何尝不是蔑视过去的自己？

　　哪有人一生下来就会打扮的。

　　“对不起。”
　　桑璇的思索被突如其来的道歉打断，她看见施小雨捧着那碗冒着烟气的牛肉面往阳台上走。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这个新室友的声音，性格比她想的还要柔软些。

　　外卖还有十分钟送达，她索性起身，赶在施小雨打开阳台门的刹那离开寝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