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安南》赴渊不赴渊

28、雨过天晴

　　他抬手抽出身边侍卫的剑，直直捅进秦秋胸口。秦秋眼中满含血丝望着赵城：“属下无可辩解，此生这一身的债，算是还清了。”
　　天边响起一声震颤人心的炸雷，倾盆大雨洗刷着满院的恩怨。
　　秦秋直直地望着齐孝，舒展不开的眉头和低垂的双眼不知想诉说些什么。雨水洒进眼睛，带走最后一丝神彩，在他身边洒下一片淡淡的霞光。
　　吴雪落想不明白他们之中有何纠葛，只是惋惜：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不过手中一把细沙，握得越紧，溜走越快。最终余下丝丝尘土，也被这春雨冲得干干净净，像是从未存在过。
　　齐孝看着眼前的一切，以为早就忘却了那些陈年旧事，不再放心上，可阵痛的内心却时时提醒他——没忘。
　　他走向前去，为秦秋合上双眼，像捡东西一般，镇定的举止使人看不出意图。
　　赵城持剑指向齐孝：“本官奋力保护未果，皇使被冯维所杀，本官大义灭亲。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陛下说过，只要赵大人不再插手，此事与大人全然无关。大人只需交出部分权力，便可安享晚年。大人，三思而后行。”
　　“想要便来拿啊！”赵城使出浑身力道，挥剑猛然刺向齐孝。身后杀手见状蜂拥而上，对挑战这位高手跃跃欲试。
　　“我赵家四代太师，便是先帝都不曾收权。如今要我赵城拱手相让，那不能够！”赵城眉眼间横着较劲的倔强，偏执的内心使他无论如何都学不会向威胁妥协。他宁肯死，也绝不能为任何人相逼。
　　雷电四起，齐孝抬剑格挡，不理会赵城此时满溢而出的怒火：“大人，现在停手还有机会。”
　　吴雪落在混乱中一路杀向齐孝：赵城抽甚疯，连他的傻儿子都不顾了吗？
　　“且看你这南境第一高手如何走出我这千人重围？” 赵城在雷电暴雨中尽情挥洒本性。
　　“我方才是替秦秋劝的。”
　　赵城不断向齐孝出剑：“不需要。”
　　剑刃碰撞声隐没在雷鸣下，阵起后又遁入虚无，好似老天在嘲笑人类徒劳的斗争终归于无。
　　齐孝用力将赵城的剑斩断：“你可曾想过他为何跟你这么多年？”
　　“难道只是因为他是你父亲收的义子吗？” 齐孝平静的语调中带有一丝怒意。
　　赵城看着齐孝认真的面容顿了一刻，忽然发现自己对秦秋的了解仅限于此。生为赵府的奴仆不就理应如此？他没有作答也不愿细想，收了剑隐于杀手之后，只当齐孝是瓮中之鳖。
　　杀手步步紧逼，齐孝在雨中前后抵挡，剑法柔中带刚，将眼前的剑尽数斩断。吴雪落冲到齐孝身旁，与齐孝一前一后。一模一样的身法接连砍断十几把剑。二人手中剑几乎卷刃，一众杀手却围在一旁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赵城喊道：“赏金再添二十两黄金。”
　　杀手再次冲向二人。
　　齐孝低声对吴雪落道：“夺刃。”
　　吴雪落冲刺向前，双手持剑滑到杀手身下。杀手见状，赶忙后撤。一石激起千层浪，阵型瞬时大乱。齐孝起身飞踢将人踹倒，因雨大地面湿滑，一群杀手一个接一个倒下去。吴雪落趁乱砍断杀手手臂，将手中剑统统夺来扔给齐孝。
　　二人在屋前一左一右，撂倒一批接一批杀手，在房屋前打下一片不规则的半圆状尸图。

　　冯维观望眼前乱局，指挥身后杀手趁机撤离。
　　一位头戴面具、双手持刀的彪形大汉挡在冯维身前并伸出皇帝令牌：“冯大人，若此时逃走恐会殃及家人，陛下有令：就此收手，绝不株连。”
　　冯维犹豫再三扔下剑，跪俯在使者身前：“谢陛下隆恩。”
　　身后杀手见状纷纷作鸟兽散，大汉挥手，身后半数皇家侍卫截杀杀手，半数人骑马冲向屋前支援齐孝。大汉即刻命人捆了冯维押送京城，随后冲向房前加入战斗。
　　马蹄趟着泥水踏向杀手，后半方杀手顽强抵抗，与大汉和皇家侍卫同归于尽。

　　大雨倾盆，只能勉强睁眼，衣物吸满雨水使得打斗更是耗力。余下的百余名杀手不断涌向房前，齐孝喘着气，不断挥剑。吴雪落眼花缭乱，拧眉半张着眼分辨敌人方位。身上已有多处伤口，不敢有一丝懈怠。
　　“奶奶的，后面到底还有多少人？全南境的杀手都来了似的。”
　　齐孝教惯了她，开口便忍不住教训：“这就是不好好练武的代价。”
　　“不是？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空教训我？”
　　“这点水平的人都打不过，出门莫说这武功是我教的，丢人。”
　　杀手闻声气得青筋暴起，挥剑更是起劲：“竖子休得猖狂！”
　　吴雪落右臂发酸，咬紧牙关、双手持剑方才抵开一剑：“你……招惹他……作甚！”
　　众杀手也算是杀手行当中有些实力的人，断然不能容忍这般侮辱，集中力量冲向齐孝。
　　齐孝暗自微笑，挑衅杀手道：“你若能活下来，在下额外给你添五十两黄金。如何？”
　　“以真面目示人都不敢，懦夫！”
　　“有本事，自来摘。”
　　众杀手纷纷前来格杀齐孝，却连他的面具都未能摘下，渐渐地齐孝身前已垒起一座小山。
　　吴雪落见状不禁目瞪口呆，自诩武艺已十分拿得出手，今日看来，甚至没有师父半成功力。但凡师父起心动念，她此时恐已投胎。
　　半时辰后雨势渐小，百余名杀手此时只剩四十七名。赵城派出的十人匆忙赶回，看着眼前的场景无人不惊叹。
　　房前已成尸山血海，吴雪落中剑后踉跄着撑剑半跪在地上，猛喘粗气。眼前模糊不清，浑身力道混着雨水同鲜血丝丝流出。她脑中回荡着过往种种画面，想不通是什么让她坚持着活到现在。她忽而想起当初艾安南塞给她的饭盒，她其实并不觉得感谢。当她眼看着饭盒换的一条小金鱼放在眼前时，她只恨世道不公，恨一切，她终于明白她是靠着恨意活下来的。
　　齐孝喘着气，勉强抵挡，喉咙嘶哑：“起来！你想死在这荒郊野岭吗？”
　　吴雪落靠着墙站起，右手颤抖不止，近乎握不住剑。她眼前浮现出艾安南直挺的后背，认真地说：“我在乎。”
　　吴雪落的恨意消散，她好似又不恨了。
　　吴雪落不敢想她该有多失望：“活下来又如何？她不可能再信任我了，我已是一颗弃子了。”
　　她累了，不想恨了，也不想活了。
　　“师父，你走吧，我对你再无价值了……”
　　“这一切，毫无意义……”吴雪落自言自语，欲抬剑吻上脖颈。
　　齐孝再持不住平静，紧忙摘下面具，极度慌张又恐惧的神情在杀手面前展露无疑，齐孝将面具用力扔向吴雪落持剑的手。疯了似的挣开缠斗奔向吴雪落，抬手斩断她手中的剑，力道之大将两柄剑同时震断。断刃在雨中飞舞，随雨落滴下点点血水，齐孝红了眼，对吴雪落大吼：“你死了我怎么办！”
　　杀手趁机向前将剑捅进齐孝后腰，吴雪落望着空中两柄断刃，印象中师父从来平静如水，若非腰间挂剑，更像是文静书生。举止言行从来风轻云淡，冷脸活像贴了一张皮，从未有过动摇。此刻的他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恐惧。
　　见师父中剑，吴雪落无暇多思，本能地起身踢开杀手。
　　连她自己都震惊，这力道何来？方才明明已是精疲力竭，一丝不剩了。
　　她手持残剑，回身上墙借力反击，杀手看傻了眼，齐孝从地上随意拾起两柄还算可用的卷刃剑，一柄扔向吴雪落，一柄扔向一旁前往阻截的杀手。
　　吴雪落在空中接过剑抬手奋力一挥，一气斩落面前五人。
　　二人左右易位，吴雪落站在师父斩落的尸山下挥洒汗水。不消两刻，雨停、人灭，世界重归平静。
　　吴雪落扔了剑，瘫坐在地。茫然地望着眼前这一片尸海，她远远地望见一张熟悉的面孔，走进细看，是张丙三。她生出一丝从未有过的淡淡悲伤。
　　“那日宴席的菜好吃吗？世事无常，来生投胎去寻常人家吧。”
　　齐孝默默走进院中，扛起秦秋。
　　赵城望着眼前千余杀手的尸骸，扔下手中剑，跪在齐孝身前：“赵城死不足惜，恳求陛下放过赵喆。”
　　齐孝并未作答，轻轻将秦秋放上马车。
　　吴雪落拖着身子坐上马车，回头说道：“赵迎祺呢？她难道不是大人的孩子吗？”
　　齐孝未曾看向赵城一眼，扬起马鞭：“驾。”
　　吴雪落看向齐孝，想到当初提及赵喆时他对赵城的评价：“他岂会不知细水长流的道理，爱子深切罢了。”
　　如今看来赵城并非爱子深切之人，不过是顾己不顾他的偏执狂傲之徒。每个人眼中的评论通常以自身价值为出发点，看到的世界也就全然不同。师父以为赵城爱子深切，其实他才是爱子深切之人。若非如此，他怎会在那样的情形下舍了命救她，也许在赵城心里早把她当女儿了。
　　吴雪落以为世界以价值衡量她，其实她以价值衡量他人更多。人心是一道天堑下的深渊，住着形形色色的游鱼。深渊太远太深、就连自己也分不清哪条才是自己的心，更何况旁人？想到此处，吴雪落沉重的心终于放晴了几分，雾蒙蒙的天也变得清新起来。
　　马蹄趟着泥水在林间小道徐徐前行，在泥泞中留下一路车辙。
　　赵城拾起剑直直地捅进脖颈又猛地拔出，鲜血喷溅在水洼中，绽出朵朵红梅。

作者有话说

　　竟然真的有人看，好感动[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