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安南》赴渊不赴渊

20、“权宜之计”

　　郊区荒芜人烟，官道纵穿树林，郊区客栈地处树林中央。光秃的树杈在夜空交织，厚重的乌云遮天蔽日。氛围幽暗恰似黄泉之路，不知埋葬了多少人的归途。
　　迫近客栈，远远地林中散出点点微光。
　　客栈大门紧闭，挂牌上书：客房已满。
　　吴雪落一脚踹开大门，大摇大摆走进客栈：“小二上酒。”
　　小二面露惧色：“客官，小店客房已满，属实不能……”
　　“我要喝酒，又不住店，为何不可？难道说酒里不干净的东西？还是说店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此时楼上走下一位壮汉，扔下一坛酒：“客官喝完快些走吧。”
　　吴雪落用剑拨开红布，大口饮酒：“真是好酒。可惜有股血腥味。”
　　壮汉提剑砍断楼梯扶手：“不知哪来的瘦猴子敬酒不吃偏吃罚酒。既然不肯走，那便留下吧！”
　　吴雪落借力折断男子手中剑：“老熟人来了都不出门打声招呼，真没礼貌啊，冯参政。”
　　冯维在柜台后走出，上下打量着吴雪落。她上下装皆有破洞，洇出半干的血迹，可见前往截杀的杀手已全数覆没，索性单刀直入：“做个交易吧。”
　　“和聪明人讲话就是不一样，冯参政请坐。”
　　壮汉拿起匕首防备，冯维抬手制止：“上楼。”
　　壮汉犹豫再三，最终上了楼。
　　吴雪落看着壮汉一点点消失：“嘉武元年，陛下方继位便迫不及待贩卖私盐，赚了不少银子吧？”
　　冯参政面色铁青，向来温厚的眉宇间透出淡淡杀意，语调平静：“那宅子我翻了个底儿掉都不曾找到的书信，竟被你这贱人寻了去。”
　　“是啊，幸亏是我不是旁人，情况不算太糟您说是吧？”
　　“有话直说，想要什么。”
　　“想要活命。”
　　冯参政起身另寻一坛酒：“我还不至于蠢成那样，有条件你只管提，你一手交信，我一手交货。”
　　吴雪落笑笑：“我是真的只想活命，眼下想杀我的岂止您一位。故而我想要的是一个人，我们共同的老熟人——秦秋，秦首领。”
　　冯维开怀大笑，乞丐眼界就是短，得了千载难逢的机会也只能想到升迁：“这有何难？我生擒了秦秋，只要信到我手，他的命就是你的。”
　　吴雪落佯装柔弱：“冯参政，我一介小女子，命若草芥如何敢同您抗衡。万一您一拿到信件便联合秦秋宰了我，我可受不住。”
　　冯维尚有证据在她手中，只得妥协：“你想做什么？”
　　吴雪落将剑收回剑鞘：“见面的地方，我定。”
　　冯维心想，就算她定又能如何，日后寻机再取她性命亦不难，且叫她得意一时：“成交。”
　　吴雪落拿起断剑在左臂深划一道，鲜血顺着衣袖流至指尖：“冯参政可要小心收拾，莫再露尾巴了。”
　　吴雪落提起酒坛，背身摆手：“多谢冯参政请的酒。”
　　冯维咬着牙，平生第一次被底层人威胁，比起窝火他更好奇这信究竟藏在何处？他带人亲自在宅院中寻了整整四日一无所获，她如何在几个时辰内寻到？赵城在乞丐堆里招的暗卫真是不可思议。难道乞丐真的可用？
　　壮汉在楼上走下：“经此一出，京兆尹府的暗线暴露无疑。”
　　冯维不屑一笑：“当我在京城这些年白混的吗？”

　　吴雪落强撑着驾车走远后藏身车舆，将酒撒在伤口处，她摸出十五根金条，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喜悦。这一刻，她等了太久太久。
　　“我已救她一命，这恩也算是报了。”
　　想到这，不知伤口作怪还是记忆反扑，胸口忽然闷得很。原本做到这个地步足够让所有人觉得自己已经死了，艾安南打开信封逮捕冯维，赵城在朝中的地位也定被牵连得一落千丈。她不仅完成了吴妈妈的遗嘱，也完成了小屁孩半个谋划，不算辜负师父。不论如何这就是最好的结局，是上天保佑的机缘，是命运无形的馈赠。
　　她下车卸车舆，早已熟稔的操作却生锈一般滞涩。
　　“罢了，带着车舆也好。”
　　上车的脚步灌了铅，呼吸愈渐沉重。

　　“你也该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你可尝试相信我，我绝不背弃你。”
　　“你远比自己以为的还要厉害百倍。”
　　“你不喜我关心你吗……”
　　艾安南的话句句浮现在耳边，烛边夜话、倚门回首的一幕似在眼前。吴雪落从不存东西，屋内向来空空荡荡。柜中只放着三件一模一样的黑衣、她那件雪白的衣袍和她送来的药包。
　　“还有她送的那些衣服，我还不曾穿过。真要走了吗？那些事，我真的办完了吗？”想着，吴雪落不禁说出声。
　　黑夜沉寂，车舆在身后摇摇晃晃。乌云散去，夜空寂寥。吴雪落心里也空落落的，曾经畅想的逍遥生活顿时没了身影，眼前预想多次却陌生的小路使她恐慌。
　　“离了京，我又能做些什么？生活？什么是……生活？我只会杀人罢了。”
　　驾车走远十余里后吴雪落调转马头：杀了赵喆再走，杀完赵喆一定走！
　　远处树间一个人影眼看着吴雪落走了又回，先是皱了皱眉而后笑容舒展：“有趣。”

　　艾安南将一众捕快压在京兆尹府，秘密打入大牢。不及审理，已自尽半数。
　　“这私盐贩子的手，伸得真长。”艾安南看着眼前的尸体，想到贯穿杀手脖颈滴着血的剑尖：这才是京城，我不曾见的，真正的京城。
　　时至丑时，王娟在将军府左右等不来艾安南回家，急忙差方婷去京兆尹府打听。
　　王娟年纪不过五十出头却满头白发，自知样貌憔悴鲜少出府。自从艾安南二哥上战场后王娟便一病不起，性情大变。方婷将消息传回府后王娟急忙赶来京兆尹府，京兆尹府值夜侍卫若不是认识方婷，必然猜不出这是曾艳绝京城的王娟。
　　王娟冷着脸，风风火火冲进京兆尹府。
　　手术方结束，艾安南额头因疼痛渗出细密的汗珠。王娟见她面色憔悴，腰间纱布透着鲜血，坐在床边为她擦拭汗珠。
　　艾安南抓住母亲的手柔声道：“母亲，我没事。”
　　王娟瞬时泪水夺眶而出，方婷屏退其余侍卫，将房门关闭。
　　王娟颤抖着声音轻将衣袖盖住脸庞：“你这孩子，我当初让你拒了这等差事，你偏偏不听，落得现在这幅模样可是心足了？明日我便去找陛下，想他一个小辈怎么也得给我老婆子这个面子。”
　　艾安南紧抓着母亲的手：“不。女儿有生以来最开心的时光便是在京兆尹府当捕快的这段时日。相比父兄，安南受的这些伤不算什么。”
　　王娟低声抽泣，身子在抽泣中微微颤抖，抓住艾安南的手：“走，回家。”
　　走到门口时艾安南停下道：“母亲，女儿还不能回家，女儿要等一个人。”
　　王娟面色不悦，强硬道：“天塌了都没有你养身子要紧，回家。”
　　艾安南不再言语，只是站在京兆尹府门口纹丝不动。
　　王娟深知艾安南的脾气，她定下的事没谁能撼动。
　　王娟柔声道：“什么事，和母亲说，你回家休息，母亲帮你做。”
　　艾安南左右为难：“京兆尹府内的差事不便同母亲讲，我很快便回家，母亲放心。”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隆隆马蹄声，艾安南赶忙走出门瞧。
　　不及吴雪落停稳，艾安南上前抬手道：“你腿有伤，我扶你下来。”
　　吴雪落轻轻一笑，一见艾安南，万般思绪顷刻烟消云散：“信封可还在？”
　　艾安南在怀中将信取出：“完好无损。客栈那边？”
　　吴雪落垂眸，自知心亏，不敢看艾安南：“他们人太多，证人……没保住……”
　　王娟走上前来冷言道：“这位捕快好大的款儿，下马车还要小姐扶。”
　　吴雪落本就心情烦闷，忙碌一日，伤口都未能认真处理便被这莫名的敌意所刺，眼神透露着不满望向这位妇人。妇人面露病态，满头白发却能依稀看出往日美貌，眼睛、鼻子、嘴巴与艾安南简直一模一样，一眼便能瞧出二人是母女。难怪艾安南生得漂亮，原是继承了母亲的绝世容颜。只是此刻眼神凌厉，令她难以有心欣赏。吴雪落垂下眼睛，收敛敌意。
　　艾安南尴尬地拉开母亲，介绍道：“这位是赵府的暗卫，若不是她，女儿今日一战怕是九死一生。”
　　王娟耳中只听进“九死一生”四字：“所以你应当去找陛下辞了这差事才是。”
　　吴雪落恭敬拱手道：“属下见过夫人。”
　　虽只有一瞬，王娟依旧将她眼中不满尽收眼底，见她态度急转，心中认定她不过是见风使舵的小人：“能让你有机会救我们家安南也算是你的福分。只是老身好奇的很，这京兆尹府怕是无人了不成。一封信而已，给谁不行，偏给伤员，真是好头脑。”
　　吴雪落跪地俯身：“是属下思虑不周，夫人息怒。”
　　“可不敢让你当我的下属。”
　　艾安南总是难以接受母亲仗着权势盛气凌人的样子，却也不好在旁人面前下母亲面子，忍着扶起吴雪落的心思试图息事宁人：“母亲，夜半风凉，回府吧。”

　　王娟转身离去却依旧不饶人，指桑骂槐道：“林子大了真是什么鸟都有，野鸡摇摇尾巴也能变成凤凰当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