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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东京赤坂
      岩崎宅邸外停满了来宾们各类的西式马车,马车上的家纹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宅邸内的宴会厅更是呈现出了一副流光溢彩的景象,十几盏水晶吊灯从穹顶垂下,将大理石地面照得如镜面般光滑,倒映出宾客们精致的衣饰——男士们大多穿着进口的黑色西装,领结打得一丝不苟,袖口露出镶嵌宝石的怀表链;贵妇们则身着绣着金线的松鹤、藤花图案的和服,腰间系着价值不菲的珍珠腰带,手中的团扇轻轻摇动,扇面上是名家手绘的浮世绘风景。

      空气中交织着香槟的微醺气泡、法式甜点的奶油香气,以及女士们身上淡淡的樱花味香水,连侍者端着的银盘都擦得一尘不染,盘沿刻着岩崎家的“三枚菱”家纹,处处透着浓浓的奢华与体面。

      十五岁的粂野鸣岳站在养父岩崎隆盛身侧,身姿比同龄少年要挺拔许多,深蓝色和服的领口绣着细巧的家族暗纹,是东京最有名的和服店“鹤屋吉信”的定制款。他没有像其他富家子弟那样东张西望,而是微微垂着眼,认真听着养父与三井商社社长的谈话,手指轻轻搭在和服下摆,姿态从容。旁人看他,只觉得这少年既有岩崎隆盛的沉稳,又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俊。

      这位岩崎商社社长为了把其子培养成才,听说从他六岁起就带着他看商社账本,教他熟通各国语言,甚至让他跟着远洋商船出海考察,只为了让他能够早日扛起家族重担。

      “岩崎兄!”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穿藏青西装的浅野商社社长端着两杯香槟走来,金边眼镜后的眼睛里满是热络,“刚才在门口就听说了,您不仅拿下了长崎造船所的扩建项目,还敲定了神户到上海的新海运航线,这可是能垄断东亚贸易的大动作啊!”他说着,目光转向粂野鸣岳,语气带着明显的赞许,“鸣岳君也长大了,听说上个月还帮您谈成了一笔煤炭进口生意?真是虎父无犬子!”

      岩崎隆盛接过香槟,却没有直接接话,而是侧头看向身旁的人,眼底藏着一丝考验的意味——他知道浅野是想借合作分一杯羹,却故意把话语权交给养子,想看他如何应对。

      粂野鸣岳立刻会意,上前一步,微微躬身行礼,动作标准又不失礼貌:“浅野叔叔过奖了,那笔煤炭生意全靠父亲提前打通了总督府的关系,我只是做了些整理资料的小事。”他先谦逊地捧了养父一句,话锋才转向合作,“至于长崎造船所,目前各方催得紧,需要优先赶造三艘驱逐舰,工人和钢材都按最高优先级调配,若浅野家此时加入,恐怕会因资源分配影响工期,反而耽误您的利益。”

      “但神户到上海的航线不同,我们正缺熟悉中国南方港口的合作伙伴——您旗下的贸易公司在厦门、广州有二十多年的根基,还在当地有自己的仓库和码头,若是合作,咱们可以按‘岩崎出船、浅野管陆运’的模式分成,风险共担,利润也能最大化。”

      粂野鸣岳在开口前,已经盘算起浅野商社的优势和最近的动向。

      浅野家并非普通商户,其在华南地区的布局是岩崎商社目前最缺的资源——岩崎的新航线虽能抵达上海,却因不熟悉厦门、广州的内陆运输网络,货物常滞留在港口,而浅野家在当地经营二十余年,不仅有专属仓库,还与地方商帮关系深厚,恰好能补上这个短板。

      更重要的是,浅野商社去年刚拿下了一份蔗糖出口权,而岩崎旗下的食品加工厂正缺稳定的蔗糖供应商。若是拒绝浅野,对方很可能转头与三井商社合作,届时既丢了航线伙伴,又少了原料渠道,反而得不偿失。

      粂野鸣岳分得清“谁该拒、谁该留”:对那些只想蹭热度、无核心资源的商户,他早练就了用“工期紧张”“资源不足”委婉拒绝的本事;但对浅野这种手握关键渠道的合作方,抛出“航线陆运合作”的橄榄枝,实则是“以小利换大利”,既稳住了潜在盟友,又为商社后续的华南布局铺路——这正是养父教他的“商战取舍术”。

      浅野社长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镜片后的眼睛不自觉地眯起,目光在粂野鸣岳身上打量着——这少年明明才十五岁,说话时却条理清晰得像个浸淫商场多年的老手,既给足了岩崎隆盛面子,又悄悄点出了浅野商社的核心优势,连“风险共担”的合作底线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他心里忍不住叹气:自家那个同龄的儿子,此刻恐怕还在银座的哪个西洋玩具店里闹着要买进口钟表,哪有半分合格的“继承人”的样子?

      不过这份挫败感刚冒出来,就被浅野社长压了下去。‘再机灵又怎样?’他在心里嘀咕,眼神掠过岩崎隆盛,带着几分隐秘的得意。‘终究是外姓养子,连‘岩崎’的姓都没冠上。我家二郎再不成器,也是我浅野家的亲骨血,这一点,他永远比不了。'

      整个扉复过程不过几秒钟,并未失礼。浅野社长哈哈大笑着,拍了拍粂野鸣岳的肩膀:“好!说得好!比我家那只会花钱的小子强一百倍!就按鸣岳君说的办,明天我会和助手带着港口资料去贵社拜访,咱们细谈合同细节!”

      岩崎隆盛看着养子,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悄悄用酒杯碰了碰粂野鸣岳的手臂——这是父子俩之间的默契,代表“做得好”。

      *

      宴会一直持续到晚上七点,天色刚擦黑,街面却比白日里翻涌着更浓的热闹。

      马车行至银座四丁目时,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响忽然变得轻快起来。粂野鸣岳下意识抬手,轻轻掀开了车帘一角。瞬间,暖融融的光便涌了进来,混着食物的香气和嘈杂的人声,将车厢里沉闷的气息冲散了大半。沿街商铺早已挂起橘色纸提灯,灯面上绘着灵动的鲤鱼、翩跹的蝴蝶,风一吹便轻轻晃荡,暖融融的光晕漫过青石板路,将夜色烘得格外鲜活。

      穿浴衣的男男女女提着小灯笼往来穿梭,孩子们举着蓬松的棉花糖追逐嬉闹,街边摊位上的章鱼烧滋滋作响,诱人的香气混着小贩“苹果糖——”“捞金鱼咯——”的叫卖声飘进车厢——这是大正时期最盛的盂兰盆节宵祭,人们祭拜祖先之余,总要趁着这难得的热闹逛夜市、看杂技,将平日里的沉闷一扫而空。

      粂野鸣岳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这一切,不由得有些发怔。视线慢慢移动,忽然落在街角一家卖萩饼的小摊上。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正坐在小马扎上,慢悠悠地将蒸好的糯米团裹上红豆沙,再细心地包上一片翠绿的杨桐叶。竹篮里的萩饼裹着翠绿的叶子,冒着淡淡的热气,叶子的清香混着红豆的甜香,顺着风飘了过来。

      他的思绪莫名飘远,心里空落落的。

      粂野鸣岳就这么盯着小摊看了好一会儿,连车厢里养父翻动怀表的声响逐渐变快都没留意,指尖无意识地攥着车帘的边角,眼神放空,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喂。”

      身侧传来养父岩崎隆盛的声音,带着几分不耐的冷意。他放下手中的珐琅怀表,表盘上的“三枚菱”纹在灯影下闪了闪,“在外头也得注意点样子。”语气算不上严厉,却带着不容反驳的提醒,“宴会结束了也不能太随便,你是岩崎家的继承人,得时刻沉住气,别盯着这些玩意儿看个没完。”

      粂野鸣岳心头一紧,连忙松开手,放下车帘,将那些热闹和香气隔绝在外,垂首应道:“知道了,父亲。”方才那份不受控的放空,瞬间被拉回现实。

      车厢内重新陷入沉默,只有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轱辘”声,规律地响着。岩崎隆盛重新拿起怀表,指尖摩挲着冰凉的金属外壳,表盘开合的“咔哒”声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过了片刻,他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却透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笃定:“再往前几段路就是上野神社。早年你祖父还在的时候,给神社捐了不少钱修缮,连里头的神轿都是咱们家专门定制的,上面的纹样还是你祖父亲自选的。”他顿了顿,侧头看了鸣岳一眼,目光沉静,“每年盂兰盆节,岩崎家的人基本都会去给家族祈求平安。”

      “你想一起去吗。”

      粂野鸣岳垂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他太清楚养父的性子,这般询问从来不是真正的征求意见,不过是走个形式罢了。上野神社的修缮有岩崎家的心血,神轿上刻着岩崎家的印记,为家族祈福,本就是他这个继承人该做的事,就算他说“不想”,最后也只能遵行。他抬起头,唇边牵起一抹浅淡而得体的笑:“父亲说的是,这是该做的事,我跟您一起去。”

      岩崎隆盛闻言,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没再多说,只是将目光投向了窗外掠过的灯火。灯笼的光晕透过车窗映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影子,看不清具体的神情。鸣岳坐在一旁,耳畔还能隐约听到车厢外传来的喧闹声、小贩的吆喝声,还有孩子们的笑声,这些声音明明很近,却又像是隔着一层无形的墙,遥远得触不可及。

      他轻轻吸了口气,将目光收了回来,落在自己的膝盖上。

      只是这场盂兰盆节的宵祭,终究是别人的热闹。从被冠以“岩崎家继承人”这个身份的那一刻起,就早已被该做的事、该守的规矩牢牢框住,像被精致的笼子困住的鸟,只能远远望着外面的自由,却始终无法真正触碰。

      笼中鸟……吗……

      鸣岳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掩去了眸底未散的失神。修长的指尖不自觉地滑向腰侧——那里挂着一个巴掌大的拼布小袋,浅蓝与米白的碎布拼缝成两条笨拙的鲤鱼,针脚歪歪扭扭,边缘还留着没修剪干净的线头。

      他的指腹轻轻覆上布料,粗糙的棉麻触感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熟悉感,瞬间抚平了心头的躁动。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两条并肩的鲤鱼,从鱼鳍到鱼尾,一遍又一遍,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珍宝。这是他唯一能光明正大带在身边的、唯一的与实弥有关的东西,是他被岩崎光辉下的规矩与责任牢牢捆住的人生里,唯一的透气口。

      方才看到萩饼摊时飘远的思绪,此刻又清晰地回笼,全被少年的身影填满。思念像刻在骨子里的烙印,越是压抑,越是疯狂地蔓延。他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嘴唇无声地翕动着,舌尖抵住齿间,无声地念出那个名字——“实弥”。一遍又一遍,像是在品尝某种会上瘾的毒药,明知不可触碰,却早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越是念,越是想。越是克制,越是疯狂。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带着密密麻麻的痒意与痛感,只有指尖抚摸着布袋的触感,能带来一丝微弱的慰藉。

      过去了好多年……也不知道实弥他们现在过的怎么样。分别后粂野鸣岳也不是没有去找过,但周围的人也只说好久没见到了,可能是早就搬家了。不死川的住宅又离村中心较远,知道实弥一家去向的人就更少了。

      粂野鸣岳指尖的力道不自觉加重,攥得布袋微微发皱。他闭了闭眼,呼吸渐渐平稳,可眼底翻涌的思念却丝毫未减。

      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这喜欢像是一场戒不掉的瘾,在心里疯狂滋长,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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