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女谣.》遇见天亮yjtl

3、饿鬼道（三）

　　乔永贵这垂死挣扎般的嘶吼，如同往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瞬间将原本稍有凝滞的怨气彻底引爆！
　　“嗬——嗬——”
　　饿鬼煞发出一连串不似人声的、极度痛苦的喘息，那刚刚被阿晴的安魂咒光勉强抚平些许的铁算盘，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幽暗光芒！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流转、重组，仿佛在进行一场极端愤怒的重新计算！
　　附着在它身后的账页虚影狂乱舞动，发出猎猎的、如同无数人同时翻动账本的恐怖声响！
　　“你——给——的——？”
　　饿鬼煞的声音扭曲变形，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悲凉。
　　“好！那就——算！！”
　　它枯瘦的手指猛地拍在算盘上！
　　“怀胎十月，耗米粮三斗，布一匹，折银一两五钱！”
　　一颗算珠狠狠撞响！乔永贵猛地抽搐一下。
　　“延师开蒙，束脩五两，笔墨二两，共七两！”
　　第二颗算珠撞响！乔永贵脸色又灰败一分。
　　“生恩！养恩！！”饿鬼煞咆哮着，算珠疯狂跳动，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一笔笔！一件件！都算给你！都还给你！！”
　　它竟是真的开始计算那所谓的“生养之恩”，但每算出一笔，乔永贵付出的代价就沉重一分！这不再是索债，而是一种更残酷的、要将父子间最后一点温情联系都彻底物化、量化并残忍撕碎的报复！每报出一个数字，都是在乔文谦早已死亡的心里再捅一刀，也是在将乔永贵彻底推向绝望的深渊！
　　“不好！”楚炳燃眉头紧锁，“它心神已彻底被怨毒吞噬，这般算下去，必是魂飞魄散、生机尽断的结局！”
　　他原本抬起的手指方向一变，清光流转，化作数道符箓虚影，疾射向乔永贵，试图暂时护住他一线生机，避免他被立刻“算”死。
　　同时，他急声对阿晴道：“阿晴！静心咒！最大程度念出来！不是超度，是强行打断它的怨念循环！让它‘听’见！”
　　普通的超度已无用，唯有以最纯粹的心念之力，或许能穿透那厚厚的怨念壁垒，触及一丝它的本源灵识！
　　阿晴闻言，立刻摒弃所有杂念。她知道自己的灵力远不如师父深厚，但师父既然让她来做，必有道理。她深吸一口气，脑海中回忆着楚炳燃教导的要诀——心诚，则意达。
　　她闭上眼，不再去看那可怖的饿鬼煞，也不再理会乔永贵的惨状，将全部心神沉入咒文之中。声音不再高亢，反而变得低沉、清晰，一字一句，带着她特有的阳光般的生机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缓缓诵出静心咒文。
　　她的声音不算洪亮，却像一股清泉，奇异地在狂暴的怨气风暴和刺耳的算盘声中流淌开来。
　　那饿鬼煞疯狂拨打算盘的动作，似乎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那数字漩涡般的眼眶，第一次没有看向乔永贵，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茫然的扭曲，转向了声音的来源——那个闭着眼、全心全意诵咒的少女。
　　楚炳燃看准这瞬息即逝的时机！
　　他一直没有出鞘的长剑，终于发出一声清越龙吟！
　　剑身并未完全拔出，只出鞘三寸！但就在这三寸剑身显露的刹那，一道难以形容的、纯净至极的湛然青光冲天而起，如同暗夜中骤然升起的皎皎明月，瞬间将整个院子的阴森鬼气涤荡一空！
　　那青光并不刺目，却带着一种浩瀚、正大、安抚人心的力量。
　　青光笼罩向那饿鬼煞——并非攻击，而是如同温柔的网，试图包裹住它，抚平那沸腾的怨气。
　　饿鬼煞发出一声尖锐的悲鸣，似乎极为抗拒这光芒，周身怨气剧烈翻滚，试图抵御。
　　然而，就在青光与怨气接触的瞬间——
　　阿晴的静心咒文恰好诵到最关键的一段，她的声音与那青光产生了奇妙的共鸣，仿佛为其注入了灵魂。
　　嗡……
　　铁算盘上的疯狂数字流猛地一滞。
　　饿鬼煞抬起枯瘦手指的动作僵在半空。
　　那无尽循环的、充满怨毒的“计算”念头，第一次被一股外来的、温暖而宁静的力量强行中断。
　　它呆呆地“看”着怀中暂时沉寂下来的算盘，又缓缓“看”向被青光笼罩的自己，最后，那数字漩涡般的目光，越过光芒，落在了那个因为它而灵力消耗过度、脸色微微发白却依旧坚持诵咒的少女身上。
　　一丝极淡的、属于“乔文谦”本人的迷茫和痛苦，极其艰难地，从那片怨毒的海洋深处，挣扎着浮了上来。
　　楚炳燃持剑而立，剑身三寸青光流转，映照着他沉静的双眸。他没有继续下一步动作，只是维持着这净化与安抚的力场，等待着。
　　接下来，是沉沦，还是解脱，或许就在阿晴能否真正触动那一点残灵的一念之间。
　　（承上）
　　那一丝属于“乔文谦”本人的迷茫，如同溺水者挣扎出水面换得的一口气，短暂却至关重要。
　　阿晴的静心咒文未停，声音因灵力消耗而微微发颤，却愈发显得诚挚。她不懂那么多高深道理，此刻全凭本能，将心中那份因乔文谦遭遇而生的愤懑、同情，以及希望它解脱的纯粹意愿，全都灌注到了咒文之中。
　　“……”饿鬼煞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咕哝声，那疯狂流转的数字漩涡眼眶，光芒明灭不定。它抱着铁算盘的手臂微微颤抖，似乎内部正进行着激烈的挣扎。
　　楚炳燃维持着青光力场，目光锐利地观察着怨气的每一丝变化。他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外力过多干预反而可能将其重新推回怨毒的深渊。
　　就在这时——
　　“文谦…我的儿啊…”
　　一声微弱、沙哑，却带着绝望悔恨的哭泣声响起。
　　是乔永贵。
　　在楚炳燃的符箓护持下，他吊着一口气，没有被彻底“算”死。此刻，在静心咒和净化青光的双重影响下，或许是濒死的恐惧，或许是那一丝父性终于冲破了悭贪的魔障，他望着那扭曲的鬼影，老泪纵横，竟断断续续地哭喊出来：
　　“爹错了…爹鬼迷心窍…信了那妖道的邪话…苦了你啊…我的儿…爹对不起你…不该啊…不该啊…”
　　这迟来的、掺杂着太多复杂情绪的忏悔，却像最后一根稻草。
　　那饿鬼煞猛地抬起头，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不再是纯粹怨毒，而是充满了无尽痛苦和悲怆的长啸！
　　啸声中，它怀中那巨大的铁算盘“咔嚓”一声，竟从中裂开一道缝隙！
　　无数乌木算珠从裂缝中迸射而出，却没有攻击任何人，而是在空中盘旋飞舞，速度越来越慢，最终一颗接一颗地、如同失去了所有力量般，叮叮当当地掉落在地，变回普通的、毫无灵光的木头珠子。
　　它身上附着的账页虚影片片碎裂，化作飞灰消散。
　　那瘦骨嶙峋的、由浓稠怨气构成的躯体开始变得透明，数字漩涡般的眼眶逐渐消散，隐约露出一张苍白、清秀却充满疲惫的少年面孔的轮廓。
　　它（他）最后看了一眼痛哭流涕的乔永贵，眼神复杂难辨，有恨，有悲，或许还有一丝释然。最终，它的目光落在微微喘息、停止了诵咒的阿晴身上。
　　那目光里，已无怨毒，只剩下一片空洞的疲惫，和一丝极淡的…感激？
　　它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整个躯体如同轻烟般，开始缓缓消散。
　　楚炳燃见状，手中剑诀一变，那笼罩四方的湛然青光也随之变得柔和温暖，如同晨曦般包裹住那即将消散的魂体，助其平稳化去最后执念，导向轮回。
　　然而，就在乔文谦的魂体即将彻底散尽的最后一刹那——
　　异变陡生！
　　一道极其隐晦、阴冷、与现场净化氛围格格不入的黑气，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骤然从西厢房最深处的阴影中激射而出，直扑那即将消散的魂体核心！其目标，竟是想强行攫取这一缕蕴含了极致“悭贪”怨念的本源魂力！
　　这变故来得太快太突然！
　　楚炳燃瞳孔骤然收缩！他一直隐约感觉此地怨气滋生得有些“刻意”，背后或有推手，没想到对方竟如此狡猾，一直潜伏到怨灵即将被超度、心神最松懈的这一刻才发动！
　　他反应快如闪电，一直未完全归鞘的长剑清鸣一声，三寸青芒暴涨，化作一道凝练无比的青色剑罡，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斩向那道诡异黑气！
　　嗤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入冰水，那黑气与青色剑罡一碰，立刻发出刺耳的腐蚀声，冒起阵阵黑烟！黑气中传出一声尖锐又充满不甘的嘶鸣，显然没料到楚炳燃的反应和力量远超其预估！
　　只这一阻隔的功夫，乔文谦最后的魂体已彻底消散在温暖的青光之中，回归天地。
　　那诡异黑气一击不成，毫不停留，如同潮水般急速缩回阴影之中，气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楚炳燃没有追击，只是持剑而立，目光冰冷地扫过西厢房的阴影，眉头紧锁。那黑气的性质…阴冷晦涩，带着一种古老的恶意，绝非寻常妖道所能驱使。
　　“师父！”阿晴这时才反应过来，快步跑到楚炳燃身边，脸上带着惊疑未定，“刚才那是什么东西？！”
　　“幕后黑手留下的一点小尾巴。”楚炳燃沉声道，手腕一振，长剑悄无声息地归入鞘中，周身那浩瀚的青光也随之收敛。他看了一眼地上昏迷不醒、生机大损的乔永贵，以及吓傻了的乔家众人，语气恢复平淡：“此地事了，走吧。”
　　阿晴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又看向乔文谦消失的地方，叹了口气：“唉，总算解脱了。就是便宜了那个搞鬼的家伙！”
　　“跑不了。”楚炳燃言简意赅，转身向院外走去。
　　阿晴连忙跟上，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乔家大院，摇了摇头。
　　师徒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身后，乔家大院死寂一片，只剩下满地冰冷的算珠，和一个彻底破碎、注定衰败的“勤俭”神话。
　　而遥远的、未知的黑暗深处，一双眼睛缓缓睁开，发出不满的冷哼。
　　“楚家的小子…还有…那个女孩…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