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复仇》云岱

6、夹攻

　　太平山下，维多利亚港，灯火斑斓。
　　香港最美的，夜色，降临。
　　Johnny Tang独自一人坐在余晖里，看着繁华上方的天穹色彩的变幻，看着深蓝色逐渐将绚烂的橘红驱散。
　　他知道，他的中国行快结束了。
　　早上刚下飞机就接到助理的电话，对方沮丧地告诉他，上海的分公司已被查封。在去医院的路上，又得知深圳的分部也惨遭厄运。
　　他去了医院，可是并未见到想见的人。
　　他走得很慢。住院区里，护士和医生推着药品匆匆从他身边经过。
　　最终，他还是没能推开那扇门，走进去。
　　香港，他苦笑，梦开始，又结束的地方。

　　这是小曦第一次见到李若丹。
　　背影显出病中的单薄，有着名媛的高傲，还有，孤独。她戴着浅色的帽子，头发掉得所剩无几；穿着一条做工精细的黑裙子，仿佛在拒绝承认自己身患绝症。
　　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表情很平静，未施粉黛的脸庞略显苍白。在中午的阳光下，竟散发着圣洁的珠光。
　　小曦就这么站在她身后，不知自己是否应该上前去打破此刻的宁静。
　　“在看什么？”清澈的女声突然划破静止的空气。
　　“呃？”小曦微微一闪神，下意识地搬出自己的痞子笑容来掩饰自己的恍惚，“我刚刚好像看见了可可•香奈儿（注）。”
　　苍白的脸似乎因为这句玩笑话而卸下了防备，流露出些许柔和：“谬赞了。杨先生，请坐吧。”
　　“非常感谢你愿意提供骨髓，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吧。”
　　如果是从前，听到这样的话，小曦一定会非常愤怒；可是今天，她却只是对李若丹的直接感到讶异。继续保持自恋的微笑，装作很为难地说道：“李小姐，你既然已经知道我的身份，怎么还问这种问题？我现在可是什么都不缺。”
　　“是吗？什么都不缺？据我所知，不是这样。”
　　小曦看着她，静静等待下文。
　　“我虽然病入膏肓了，但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彦合的新股东，刘浩峰的新盟友，陶旻的新对手。外界对你猜测颇多，让我也非常好奇，你到底什么来历。你突然冒出来，就像一个人冲进房间，然后拿钱把所有人砸蒙——”
　　“你还不如把我比作孙悟空……”小曦很郁闷：自己看起来很像没文化的暴发户么？我好歹才帮刘浩峰坐上董事长的位置哎！
　　李若丹轻笑：“如果我没猜错，你和刘浩峰都希望我用以身相许来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吧！”
　　“是啊，是啊，李小姐，”小曦叹了口气，语气中已带上了戏谑，“我可是花了一番心思打扮之后才敢到这儿来的，只但愿能合你老人家的胃口，好让你快些收了我！”
　　李若丹这会儿是再也忍不住了，“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花心思打扮？”
　　小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着装：白衬衣，灰色羊毛V领背心，磨旧的牛仔裤，CASIO的运动腕表——完全校园青春小男生装束。哎，丢脸。微微一挑眉：“不过，我是有孩子的人了，李小姐恐怕不能忍受这一点吧！”
　　“你有孩子？”
　　“是啊，不然你以为我靠什么赢了陶旻？”小曦想起董事会上陶旻那咬牙切齿的表情，心中一阵快意，一阵绞痛。
　　“……”李若丹被她弄得云里雾里。
　　Johnny此刻正好走到门外，听到了她们下面的对话。
　　“许家大小姐，许致景，曾，是我妻子。”小曦不知道，她此刻满脸寞落颓废。
　　本以为自己可以把这句谎言告诉任何人，本以为不会再有面对着陶旻时那种撕心裂肺，可是，为什么，还是觉得要哽咽？
　　“我们有个孩子，名叫许思扬。”
　　虽然杨灵修没有明说，但李若丹已然明白，若非证明自己是许家唯一后人的父亲，他不可能胜过风头正劲的陶旻。不然，即使拥有30%的股份，再加上刘浩峰的支持，也会被陶旻踩在脚下；毕竟，这些年来，陶旻也为彦合带来不少利益。
　　“他姓许？”虽然大概明白杨灵修击败的原因，李若丹还是有些疑惑：他为什么要把董事长的位置让给刘浩峰？按照常理，他应该比刘浩峰根本更有资格。
　　“致景本来根本不打算告诉我，她有了孩子。扬扬出生这件事，还是朋友告诉我的。后来她同意和我结婚，也是考虑到扬扬不能没有父亲。”
　　“许思扬……”李若丹仿佛在咀嚼这名字里的深意。“你从前，一定不是个称职的男朋友。”
　　“呃……不是。我想补偿的，可没想到，她出了车祸。”声音不知不觉变得低沉，像哑了的大提琴。
　　每句话都是谎言。每个字里，却又都缝进真的思念。
　　空气顿时有些僵硬。小曦突然站起来说道：“不好意思，我出去透会儿气。”
　　李若丹点点头。对于许致景，她了解不多。不过在相处的寥寥光阴里，许家大小姐还是给她留下了不错的印象——温和，沉稳，大气。如今提及故人，不想却戳到了杨灵修的痛处。

　　Johnny听闻那个男人要出来，立刻从门前闪开，匆匆向走廊深处走去。
　　小曦推开门，看着那几乎要跑起来的背影，拨通了电话。
　　“喂？Vincent？你帮我盯一个人。是个有点像混血的男人，对，大概30岁左右，穿深棕色夹克，身高？一米八吧。搞清楚他怎么进到VIP病区里来的。
　　挂掉电话，小曦再次走进病房。

　　Johnny走出VIP病区的时候，一名护士笑盈盈地问道：“唐先生，怎么这么快就走了？不留下来和小姐一起用晚饭？”
　　“不了。哦，对了，别告诉若丹我来过，谢了。”说完就大步流星地离去，留下一脸茫然的护士小姐。
　　走进地铁站，Johnny心中苦笑，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应该又被跟踪了。
　　来吧，来吧。反正事业已经毁了，我也没脸再见若丹了，过几个星期后估计就会被遣送回美国。
　　来吧，来吧。我什么都没了，你们难道还想置我于死地不成？
　　地下铁人来人往。有人读报，有人听歌，有人打电话，还有人在与同伴愉快地聊天。
　　没有人注意到，他已湿润的眼眶。
　　他和若丹，一人学医，一人学商，在一次志愿者活动中相识。两个人都是热血青年，胸怀中能装下整个世界。他们都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帮助那些身患绝症但无钱医治的人。这个想法一成形，若丹就开始忙着筹集资金，则着手于向各大医疗研究机构收集靶向药物的配方。
　　事情本来是再顺利不过了。第一家生产救命药的药厂开在印度。当他们向当地民众赠送治疗白血病、直肠癌、肺癌的靶向药物时，人们眼中的感激和惊讶极大地激励了他——生命就应该这样，逐渐变得完整。
　　那个时候，他不知若丹是富家千金。
　　那个时候，他也还不知中国大陆不能如此生产救命药。
　　那个时候，他只知道，他要到中国去，回到爸爸的祖国去，帮助更多人。
　　可是，这个他倾注了巨大热情和精力的国家，到底还是让他失望了。

　　大家都把他和若丹当做一对，若丹不解释，他也懒得去理会。若丹甚至还向他开过玩笑，说以后如果嫁不出去，就嫁给他。他也都笑着答应。
　　现在看来，那时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忙于理想，也不可忘记现实险恶。
　　若丹的父亲一去世，香港仿佛就风云变幻了。她的追求者数量激增，让人烦恼不已。药厂也是在这个时候被人盯上的——庄子维，若丹的追求者之一，举报了他们的药厂。
　　父亲的突然去世，让若丹一度消沉，药厂的事情也只好由他全权负责。他去找庄子维谈判，对他说，药厂毕竟是若丹的心血，请他手下留情，不要逼得太紧。没想到，庄子维只是笑笑，说道，我得不到李家千金，也不能把生意给断送了。你知道，我不过是个卖药的，没你们那么高的觉悟，你们让我我没钱赚，我为什么还要对你们手下留情？啧啧，如果李家老头子还在，说不这非法经营都能变合法，只可惜，他的乘龙快婿帮不了他的宝贝女儿啦，哈哈哈！
　　他当时怒火中烧，举起拳头就挥向那个姓庄的混蛋，可是竟然被对方躲过。
　　“就凭你，还想跟我动手！”庄子维的声音里满是轻蔑。
　　他颓然坐在地上，看着那个可恨的身影消失。

　　那天应该下了很大的雨，无能的他应该被淋个湿透。可那天偏偏是个灿烂无比的艳阳天，明丽的风景残忍地衬托着他绝望的背影。
　　他不知道自己跌跌撞撞走了多久。只知道，当夜色降临时，若丹向他走过来，在人流熙攘的街角拥住他，轻轻在他耳边说：“Johnny，我得了白血病了。”
　　他们在香港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中拥抱在一起。
　　他只觉得全世界都疯了。

　　夜风有些凉。Johnny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放任自己陷入回忆。
　　今天中午在若丹病房里的那个男人，恐怕也是若丹的追求者吧。
　　在这种非常时刻，他本应该和若丹在一起，商量对策的。
　　他苦笑。
　　“在想什么呢？”
　　他猛地转过头。
　　说曹操，曹操到。是那个人。
　　不得不承认，他长得很——漂亮，甚至，有些太过清秀。
　　“又见面了，唐先生？”他伸出手。
　　“有何贵干？”没有伸出手去与他相握，Johnny并未注意到自己语气不善。
　　来人倒也不尴尬，只是收回手去，缓缓说道：“我是来告诉你好消息的。”
　　好消息？
　　“药厂并非无法拯救。至于李若丹嘛，“他顿了顿，“已经被我从死神的手里夺回来了。”
　　“什么？”
　　“今天中午，我和她谈了谈有关骨髓移植的事，就如你看到的那样。”
　　“并且，我敢保证，只要唐先生愿意合作，你的药厂可以在台湾重新开张。”
　　他在黑暗中使劲睁大眼睛。
　　注：可可•香奈儿的著名的黑裙子

作者有话说

　　月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