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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禁区边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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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禁区边缘
正午时分,太阳却只投下一片浑浊的淡黄光晕,像一块陈旧模糊的玻璃,勉强照亮这片被遗弃的土地。
轰鸣的引擎声远远地传来。
机车与荒地摩擦出刺耳的尖叫,急刹下紧随着风声撕开拾荒者营地沉闷的虫鸣。
几个身形高大、包裹严实的壮年汉子跳下车,掀开栅栏边上半挂不掉的铁门,大跨步闯进营地。
营地内不出意料的一片死寂,暗地里似乎有无数视线注视着这一行不速之客。
常年流荡的拾荒者里没有蠢货,早在察觉到远处机车声响的第一时间,人们就熟练地各自散开,蜷缩藏进这一片荒弃营地,如同受惊的沙鼠。
如果只是普通的过路者,拾荒者们可能还会掂量一下手里的破烂武器够不够“吃顿好的”,但对上装备精良的暴徒,也就是因为种种原因不愿进入人类基地的野生武装势力,他们通常只能抱头鼠窜。
而这群凶徒尤为令人不想招惹,在拾荒者营地中一直有着流言:其背后靠山乃是距此最近的大型基地——云峤基地内的大人物。
这群被称为“血蛭”的武装暴徒,对营地的空寂习以为常。
领头的刀疤脸不耐烦的翻开面罩,阴冷的目光四下扫视空空荡荡的营地,烦躁地啧了一声。
“散开搜。”他下令,声音沙哑,“上面的命令自己看着办,最后数量只多不少。”
手下懒散地应着,分散开来。
喀拉的上膛声伴随着粗鲁的呵斥和零星的惊叫,藏匿的拾荒者们被一个个揪出,驱赶到营地中央。
只有少数拾荒者运气够好或者足够熟悉营地,在暴徒们暴力的搜寻中幸免于难,缩在角落里更加大气不敢出。
当然也有例外——连光就是那个例外。缩在一辆废弃汽车残躯下的他尽力放缓呼吸,在暴徒凶神恶煞地试图掀开金属残骸时不动声色地又向里缩了缩身体。
随后指尖微勾,无形的丝线悄然扎进凶徒的太阳穴——
暴徒的眼神恍惚了一瞬,摇了摇头,像是突然忘了自己要干什么,嘟囔着转身走开了。
连光轻轻吐出一口气,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尚且稚嫩的眼睛紧张的注视着营地内的恶徒,看着“血蛭”们在人群里挑挑拣拣,像在挑选牲口,然后发出信号弹。
最终,一小部分相对年轻、身体完好的青壮年被分离出来。
“载货”的卡车姗姗来迟,锈迹斑斑的改装加固版旧式军用卡车刹停,扬起一片尘土。
又一群恶徒从上面跳下来,将一部分精挑细选的货物赶上车厢。遮天蔽日的沙尘下,棺材般的“囚车”载着容貌相对优秀的“货物”扬长而去。
刀疤脸看也没看剩下那些啜泣的老弱拾荒者,招呼手下跨上机车,一辆破旧的小栏车跟在后面,带着剩下的“货物”朝着另一个方向呼啸而去。
连光从藏身处钻出来,刘海下暗郁的视线略带不忍地掠过营地中弥漫的绝望,最终悄无声息地离开营地,身影没入荒原。
年轻的流浪天赋者没有时间去哀悼什么,他自己也受制于人,正需要足够的“价值”,来想办法交换自己的未来。
而价值,往往与危险并存。
夜幕如纱,缓慢蚕食了天地,气温骤降。
连光伏在一片风化岩的后方,屏息凝神。他的目的地是凶名在外的禁区C边缘。
这片奇异的、被人类基地编号为C的禁区,是在几十年前突兀出现在云峤基地郊外的,囊括了方圆约百里的区域,边缘数百米内的区域视野模糊混沌,如雾罩月笼,扭曲的光线似乎连时间也一并揉碎。
而令流浪拾荒者和野生武装势力都趋之若鹜的,是禁区C边缘区域偶有游荡的特殊变异体。
作为禁区C的特殊衍生物,它们乃是非人堕化的存在,或许也可以用灾厄,抑或是污染物称呼。
奇异的是,黑市上一直有一股神秘势力在大量收购这些变异体——不限数目、不限地点、不限卖家,照单全收。
所以捕捉猎杀贩卖这些变异体,就是云峤基地外荒原上一部分“有能者”的生存之道。
连光自认为自己没有能力单独捕杀变异体——但是他特殊的天赋“牵机”却是浑水摸鱼的一把好手。
他想试试,能否找一个大型队伍捕捉成群变异体的混乱时机,从中趁乱取利,捡漏一点变异体的组织残骸,用以贩卖或是直接交给聚落老大来给自己“赎身”。
而对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而言,这已经无异于赌命。
他借着夜色和风化岩群的掩护,小心翼翼地朝着记忆中禁区C边缘较为常见的变异体游荡区域摸去。
空气中的污染浓度明显升高,带来一种若有若无的窒息感,四周寂静得可怕,风声似乎也被那模糊扭曲的禁区边缘带吞噬了。
就在连光估算着距离,准备找个更高点的地方观察情况时,一阵压抑的呻吟伴随着粗暴的呵斥声,顺风飘了过来。
连光心里猛地一紧,立刻伏低身体,屏住呼吸,像壁虎一样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岩面,藏在一块嶙峋的岩石后面。
这声音……太熟悉了。
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循着声音来源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空地上,几辆熟悉的机车和那辆破旧的栏车随意停放着。跳动的篝火旁,正是白天那群“血蛭”恶徒。
他们也在这里落脚踩点?
刀疤脸似乎心情不错,大咧咧坐在篝火边,仰头灌下一瓶劣质酒,腰间鼓鼓囊囊的勾勒出武器的形状。
几个手下则粗暴地将栏车里剩下的那几个“劣等品”拖拽出来,随意丢弃在冰冷的砂石地上。
连光的心脏沉了下去。他看到那些伤员被虐打得气息奄奄,浓重的血腥味在干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一个手下谄媚地对刀疤脸道:“老大,‘饵’弄好了,味儿够冲,肯定能把那些鬼东西从里面引出来!”
刀疤脸狞笑一声,踹了脚边一个奄奄一息的伤员:“这敢情好,省了咱们进去裤腰上别脑袋的冒险。机灵点,今晚多搞点货,回去人人有赏!”
连光瞬间明白了他们的意图——他们竟想用这些失去价值的俘虏作为血饵,诱捕从禁区边缘游荡出来的变异体。
一股寒意比荒原的夜风更刺骨,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连光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冷静,将身体更深地埋进岩石的阴影里,只露出一双暗郁的眼睛,紧张地观察着。
他不能暴露。他救不了那些人。他连自己也救不了。他……只能等,等着混乱发生,等那可能存在的趁乱捡漏的机会,来救自己。
黏稠的血气沉沉地漫开,混沌模糊的禁区C边缘带中,似乎已经隐约可见影影绰绰的扭曲阴影。
而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边缘。
那人像是从禁区C弥漫的混沌雾气中走出来的一样,悄无声息。
他看起来很年轻,十七八岁的模样,黑发深瞳,凌乱的长发随意披在肩背,肤色是久不见日光的苍白,略长的额发稍稍遮掩眉眼,昳丽的容貌压下他面容间莫名的非人感。他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略显过时的陈旧风衣,眼神空洞虚无,似乎盛满迷茫。
像是被血腥味吸引而来,他的目光径直望向那些伤员和正在布置陷阱的“血蛭”成员。
“哦?哪来自己送上门的家伙?”一个暴徒瞥见其优越精致的长相,忍不住轻佻地吹了声口哨,目光却谨慎地打量着来人,眼中闪过贪婪和忌惮,压低声音道,“老大,这人看起来脑子不太灵光,不过这张脸……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余岁安——刚刚从漫长沉睡中苏醒的苍白青年,敏锐的听觉捕捉到这番充满恶意的话,但他看起来仍是毫无反应。
他的大脑一片混沌,只有一些破碎的画面和本能在其间沉浮。
他感受到了浓烈的“恶意”,来自于眼前这几个男人。而地上那些伤员,在他的眼里只是缠绕着微弱的痛苦和绝望,并不构成威胁。
他的本能在驱使着他立即清除“恶意”。
然而,就在他即将遵循本能行动的前一瞬,不受雾气所限进一步铺展开的感知捕捉到了另一道气息——来自远处岩石后方,紧张、警惕,却暂时没有直接的恶意。
余岁安的动作停住,空寂的视线从聚集的暴徒方向移开一瞬,精准快速地扫过连光藏身的方向。
正伏在石侧观察的连光愣怔了一下。
刹那间,连光感觉自己像是被某种极寒地带顶级掠食者锁定的食草动物,全身血液几乎冻结。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连偷偷蔓延的“牵机”丝线都凝滞了片刻。
然而,那道冰冷的视线在他藏身之处只是极其短暂的停留,快得如同错觉。
余岁安的目光如同掠过无关紧要的尘埃般,迅速而自然地收了回去,重新落回篝火旁的血蛭成员身上。
整个过程迅捷悄然,篝火旁正狞笑着打量他的暴徒们毫无察觉,惊异不定四处谨慎感应的连光也恍然不觉。
他们只看到这个突然出现的黑发青年容貌姝丽得惊人,漂浮的风随着行走时的动作略略扬起碎发,彻底露出俊秀柔美的五官。
暴徒们注视着余岁安的恶意视线越发贪婪,余岁安眼底闪过一丝不耐,本能在疯狂叫嚣着清除恶意。
但那个隐藏在暗处、意图不明的观察者——也就是连光,余岁安不确定自己的行动会波及或引发怎样的反应。
一道平板的声音在余岁安脑子里凭空响起,听不出男女老少,只有满溢的非人感,余岁安却好似十分习惯一般略略倾听。
【捕捉全新变量,方案调整:优先规避潜在风险。建议:进行伪装,降低目标警惕性,伺机而动。】
几乎是瞬间,余岁安周身那股似有若无的危险气息如同潮水般退去。
美貌的长发青年微微垂下眼睫,长而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浅淡的阴影,使得那份空茫又添了几分易碎的懵懂,将“失忆”、“迷茫”、“脆弱”几个关键词无声地写在了每一寸肢体语言上。
【……】
刀疤脸起身,谨慎地往前凑了半步,没有靠得太近,上下打量着余岁安,像是在评估一件易碎品货物的价值,嘴里的话带着一种虚伪的热络:
“小子,迷路了?这荒郊野岭的可不好待,跟咱们走吧,给你找个有好吃的的暖和地方,总比饿死冻死强。”
他说话时,旁边的手下默契地移动了半步,形成一个松散的、不易察觉的包围。
这群凶徒眼神里的警惕并未因余岁安展露出的脆弱模样而完全消失。常年刀口舔血的生活让他们习惯于对任何意外出现的事物保持一份戒心,哪怕余岁安如今看起来再无害。
余岁安像是完全没察觉到这细微的包围。或者说,他察觉到了,但基于当前的观测结果,这并不构成需要立刻反应的威胁,脑海里的声音也并未出声提醒。
青年茫然的视线缓缓聚焦到说话的暴徒脸上,似乎努力理解着对方的话语,然后迟缓地、带着点迟疑懵懂地点了点头,像是一个无辜漂亮的白痴小花瓶。
见他这副柔弱顺从的模样,暴徒们脸上的戒备终于又松懈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愈发明显的贪婪。
刀疤脸咧嘴一笑,似乎很满意:“算你识相。”他使了个眼色,示意手下上前。
那手下这次才真正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余岁安的手腕,力道不小,带着不容反抗的意味,更像是控制而非引导。
“走了走了,算你小子运气好!”
余岁安没有反抗,堪称顺从地让对方抓住了自己的手臂,然后像是被牵引着一般,眼睫微垂、懵懂地跟着他们走向临时落脚点——不远处那个半塌的废弃哨所。
他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因污染而精神受损、却又容貌出众的流落者,是“血蛭”们最喜欢的猎物类型。
就在他动身的刹那,淡冷的余光状若无意地向身后禁区边缘那片扭曲的混沌投去。
远处阴影里,余岁安感知中几粒蠢蠢欲动的、散发着嗜血欲望的能量光点——那是被浓重血腥味吸引而来的低阶变异体,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一般,默然无声地熄灭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