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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与莱恩的对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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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挂断后的世界,陷入一种诡异的、被抽真空后的死寂。艾拉僵立在客厅中央,手里紧紧攥着那只发烫的手机,仿佛它是唯一能锚定现实、证明刚才那场充斥着谎言与自私的对话真实发生过的物证。指尖冰凉,残留着金属和玻璃的冷硬触感。莉亚担忧的目光像温暖的探照灯一样打在她身上,却不敢轻易靠近,生怕一点微小的动静就会让眼前这个仿佛由碎裂琉璃拼凑而成的好友彻底散架。
艾拉没有崩溃。极致的愤怒、羞耻和悲伤如同沸腾的熔岩,在马克斯那番“坦白”之后,竟骤然冷却、凝固,变成了一层厚厚的、隔绝一切的、冰冷的火山灰。她感觉不到尖锐的疼痛,也感觉不到刻骨的寒冷,只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彻骨的疲倦,从灵魂最深处弥漫开来,抽空了每一丝肌肉的力气,连呼吸都显得沉重而多余。
实验。混乱。过去了。
这几个轻飘飘的、推卸责任的词语,像冰冷的合金铆钉,将她最后一点关于旧情、关于自身吸引力的可怜幻想,死死地钉在了耻辱柱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
我只是他们畸形游戏中的一环。
这个认知不再带来新鲜的刺痛,而是化作一种沉重的、令人作呕的实感,冰冷地坠在她的胃里,让她隐隐想吐。
“Ella……”莉亚终于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冰面,“你……你怎么样?”
艾拉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视线艰难地聚焦在莉亚写满焦虑的脸上,眼神却空洞得让人心慌。“我没事。”她听到自己说,声音平直、干涩,没有一丝波澜,像沙漠里风干的砾石,“只是……需要一个人待着。”
她绕过莉亚,像梦游一样走向自己那个小小的房间,关上门,轻轻落下锁,将莉亚那温暖却在此刻让她无法承受的关切彻底隔绝在外。她没有开灯,任由昏暗吞噬自己。径直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布鲁克林沉睡的轮廓,零星几盏疏离的灯火在浓稠的夜色中固执地亮着,像她内心早已熄灭却仍冒着一丝青烟的残骸。
这一夜,艾拉几乎没有合眼。她没有再流泪,泪水似乎已在昨晚流干。只是睁着眼睛,在吞噬一切的黑暗里,像一台冷酷的放映机,反复回放着今晚的一切,回放着与马克斯·戴维斯相识以来的每一个所谓“心动”的瞬间。那些曾让她觉得自已特殊、被看见的时刻,此刻都蒙上了一层虚伪算计的肮脏阴影;那些被她下意识忽略、用“艺术家气质”来开脱的不安和疑虑,此刻都清晰地浮出记忆的水面,冰冷地拼凑出一个早已注定、她却视而不见的、可悲的真相。
她是如此渴望挣脱日常的乏味与压抑,如此渴望被一道强烈炫目的光所看见、所认可,以至于心甘情愿地被吸引,甚至主动闭上了审视与保护自己的眼睛,飞蛾扑火般投身于那方向莫测、最终灼伤自己的光亮。
天快亮时,她才迷迷糊糊地睡去,睡眠浅薄得如同浮在冰面上,各种光怪陆离的噩梦碎片——马克斯嘲讽的笑脸、莱恩泣血的眼神、自己被无数相框框住无法动弹——不断搅扰着她本就脆弱的神经。
第二天是周六。她醒来时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钢针在颅内钻凿。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变得锐利,刺得她眼睛生疼。手机上没有任何新信息或未接来电。马克斯没有试图联系她,这完全在她意料之中,却依旧让那层冰冷的灰烬之下,泛起一丝可悲而尖锐的刺痛——看,你甚至不值得一个苍白的辩解。
莉亚体贴地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准备了加了大量蜂蜜的姜茶和烤得焦黄的吐司。两人相对无言地坐在餐桌前,沉默像一块沉重的湿布覆盖下来,只有餐具偶尔碰撞的轻微声响,气氛压抑得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下午,艾拉强迫自己坐在画架前。她需要做点什么来锚定自己,将自己拉回现实的轨道,否则只会在这片情绪的泥沼中越陷越深,直至灭顶。画笔握在手里,却沉重无比,陌生得像是第一次拿起。调色板上的颜色看起来浑浊不堪,失去了所有吸引力。她试图勾勒一根简单的线条,但炭笔在纸上留下的,却是马克斯那惊慌失措的脸部轮廓,和莱恩那充满毁灭性绝望的、赤红的眼睛。
她烦躁地猛地扔下笔,抱住仿佛要炸开的头。创作需要打开心扉,需要情感的流动与宣泄,而她现在只想用最坚硬的钢板把自已彻底封锁起来,拒绝任何感觉。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种汹涌而来的无力感和自我厌弃再次吞噬时,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
不是马克斯。
发信人的名字,让艾拉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浸透冰水的手猝然握紧,几乎停止了跳动。
是莱恩·帕特尔。
恐惧和一种强烈的、几乎是生理性的抗拒感瞬间涌了上来,让她手脚冰凉。他来找她干什么?事后清算?兴师问罪?嘲笑她的愚蠢和狼狈?还是替马克斯来传达什么更伤人的、最终判决般的消息?
她死死盯着那个名字,指尖冰凉僵硬,悬在屏幕上方,迟迟不敢点开,仿佛那是一条盘踞着、随时会弹出噬人的毒蛇。
莱恩: “艾拉,我是莱恩。如果你今天下午方便,我想和你谈谈。就我们两个。地方你定,安静的咖啡馆或者公园都可以。拜托了。”
信息很简短,语气听起来异常疲惫、沙哑,甚至带着一丝……近乎卑微的恳求?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种沉重的、精疲力尽的平静,一种劫后余生的虚无。
艾拉的心跳得更快了,混乱地撞击着胸腔。谈谈?他们之间,在经历了昨晚那场毁灭性的闹剧之后,还有什么好谈的?再次撕开彼此血淋淋的伤口,交换痛苦,确认彼此的难堪和愚蠢吗?这听起来像是一场酷刑。
她本能地想拒绝,想把他和所有与马克斯·戴维斯相关的人和事都彻底拉黑,从她的生活里像清除病毒一样彻底清除出去,不留一丝痕迹。
但……一个冰冷而尖锐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悄然浮现的刀锋,悄然浮现。
马克斯的话是单方面的。那个“实验”、“混乱”、“过去了”的、轻描淡写的版本,是他急于撇清关系、维护自已那套自私逻辑的说辞。而莱恩,那个昨晚彻底崩溃、展现出最 raw (原始) 、最真实痛苦的莱恩,他口中的真相又会是什么?那个让马克斯如此讳莫如深、如此急于掩盖的“过去”,究竟是什么样的?
一种危险的、自虐般的好奇心,混合着一种想要彻底弄清楚、让自已死心得更彻底、更决绝的绝望驱动力,让她鬼使神差地、几乎不受控制地回复了:
“一小时后,展望公园,湖滨船屋旁的那张绿色长椅。”
她需要在一个开阔的、公共的、有阳光和流动人群的地方见面,以免自已再次被那种私密的、令人窒息的、充满欺骗和痛苦回忆的氛围所吞没。开阔的空间能给她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一小时后,艾拉提前到了。她选择了一条远离主要小径、面向平静湖面的深绿色长椅。午后的阳光慷慨地洒落,透过稀疏的、已染上些许秋意的树叶,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投下斑驳跃动的光点。偶尔有野鸭优雅地划过,荡开一圈圈细微的涟漪,很快又归于平静。周围的景色宁静、开阔,甚至带着点疏离的美感,与她内心那片惊涛骇浪、满是废墟的战场形成残酷而讽刺的反差。
她看到莱恩从远处缓缓走来。他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深色的休闲裤和一件质地看起来很好的灰色羊绒开衫,努力维持着表面的体面,但依旧无法掩饰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憔悴。他脸色苍白得像旧纸张,眼下有着浓重得无法忽视的青黑色阴影,脚步有些虚浮,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老了好几岁。他看到了她,微微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明显的表情,没有愤怒,没有尴尬,只有一种近乎死水的、沉重的平静。他平静地走过来,在她身边隔着一小段恰到好处、不会令人不安的距离坐下。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能听到风吹过树叶发出的轻柔沙沙声,远处孩子们模糊而欢快的嬉笑声,以及湖水持续不断、轻柔拍打着木制岸边的声音。这种沉默并不尴尬,反而充满了一种共享的、精疲力尽的悲伤,一种无需言说的理解。
最终,是莱恩先开了口,声音沙哑而低沉,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直接切入最鲜血淋漓的核心,仿佛多绕一点圈子都是对彼此更大的折磨:
“首先,为我昨晚那可怕、失态的行为道歉。我……完全失去了理智和分寸。我不该那样闯进去,不该对你大吼大叫,说出那些话。吓到你了,让你陷入那种境地,我非常、非常对不起。”他没有看艾拉,目光固执地锁定在前方闪烁的湖面上,语气里的歉意沉重而真实,砸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
艾拉无声地握紧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你喝醉了。”她干巴巴地说,不知道这算是为他开脱,还是某种无力的指责。
“酒精从来不是借口。”莱恩轻轻摇头,嘴角极其艰难地扯出一个微小而苦涩的弧度,“它只是……扯掉了最后一块摇摇欲坠的遮羞布,放出了我心里那只……豢养了多年的怪物。”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接下来的话需要耗费他巨大的、所剩无几的力气,“其次……我为马克斯道歉。为他利用了你,为他对待你的那种轻率、自私的方式,为他……所有的一切。他永远不会道歉,至少不是真诚的,所以……我来说。”
艾拉的心被这番话狠狠揪了一下,猝不及防。来自莱恩的道歉,比来自马克斯任何苍白的、充满算计的解释都更让她感到一种尖锐的、复杂的、几乎令她无法承受的痛楚。这道歉里,包含着一种可怕的共情和对真相的承认。
“你们……”她艰难地开口,喉咙发紧,声音干涩,“马克斯说……你们大学时……”
“有过一段。”莱恩接过了她的话,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替她说出了那个她难以启齿的词语,没有丝毫犹豫和美化,“是的。而且,不仅仅是他所定义的‘实验’或‘一时混乱’,至少对我而言,绝对不是。”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悠远而痛苦,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某个既甜蜜又痛苦的深渊,“那是……我人生中最真实,最投入,也因此最痛苦的一段时间。”
他开始了叙述,声音保持着一种奇异的平稳,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绝望,仿佛在讲述一个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早已尘埃落定、判决已下的故事。
他讲述他们是如何在大二那年因一门选修课而相识,如何迅速成为形影不离、无话不谈的最佳拍档,如何在那份过度的亲密和青春期的迷茫中,不知不觉地跨越了那条危险而模糊的友谊界线,如何在秘密、恐惧、巨大的社会压力以及内心的狂喜中,探索那份不被当时环境所容的、惊心动魄的感情。他讲述马克斯那太阳般灼人的热烈、惊人的才华和那种不顾一切的、毁灭性的吸引力,也毫不掩饰地讲述他的恐惧、犹豫、反复无常和深深的懦弱。
“他就像……一团燃烧得过于旺盛的野火,”莱恩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即使时至今日也无法完全磨灭的眷恋和更深的痛苦,“靠近他,你能感受到惊人的光和热,那种活力让你觉得自已也前所未有地活了过来,整个世界都充满可能性。但靠得太近……就会被彻底灼伤,被他的不确定性,被他那种……永远无法完全投入、永远需要更多外部刺激和关注来填补内心空洞的贪婪所灼伤。”
他谈到毕业前夕,马克斯如何因为对未来的巨大恐惧、家庭的压力以及对外界眼光的退缩,单方面、冷酷地结束了这段关系,将其轻描淡写地定义为“年少轻狂的错误”、“一段成长的经历”,并几乎毫无间隙地开始交往女生,仿佛急于证明什么。他谈到自已如何痛苦地、卑微地试图挽回,如何最终被迫接受这残酷的结局,如何努力地想退回“最好的朋友”的位置,却发现那条界线一旦跨越,就再也无法真正退回原点,每一次接触都带着未愈伤口的撕痛。
“我欺骗自己,说时间能改变一切,”莱恩苦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泣还要难看,“我告诉自己,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他就是这样的人,他无法真正为任何人安定下来,对谁都一样。我甚至……可悲地安慰自己,我对他是最特别的那个,至少我始终在他身边,拥有别人无法企及的过去和无人能及的默契。”他的声音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泄露了其下的汹涌暗流,“直到……你的出现。”
艾拉的心猛地一沉,仿佛坠入冰窟。
“他谈起你的方式……很不一样。”莱恩的目光终于从虚幻的湖面上移开,转向艾拉,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里面有残留的痛苦,有一丝挣扎过的嫉妒,但更多的,是一种彻底疲惫后的、认命般的悲哀,“他不只是被你的外表吸引,他真心欣赏你的才华,他会反复看你在Instagram上发的每一张画,会兴奋地、喋喋不休地跟我讨论你的某个想法或评论……他甚至开始……变得有些不一样,会推掉一些不必要的社交,会……看起来真的在尝试投入,变得稍微‘正常’一点。”
莱恩的这些话,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双刃剑,一面残酷地切割着艾拉,证明她并非完全无足轻重、只是一个纯粹的玩物,另一面却也更深刻、更血腥地揭示了马克斯的残忍与自私——他无意识间,利用对艾拉表现出来的这点“特别”和“不同”,再次狠狠地、精准地刺中了莱恩最脆弱、最恐惧的旧伤口。
“这让我……害怕了。”莱恩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哽咽,“也让我彻底失控了。我害怕这一次会是真的不一样,害怕我真的会彻底、永远地失去他……哪怕只是以那种可笑的、自欺欺人的‘最好朋友’的身份留在他身边的微小可能性。所以昨晚,当我怎么也联系不上他,当我凭着那种可笑的可悲直觉猜到他又一次……选择了别人,选择了你,我就……”
他说不下去了,抬起手用力地抹了一把脸,肩膀难以抑制地微微耸动,努力压抑着翻涌的情绪。
艾拉静静地听着,心脏像被浸在冰海里,又冷又痛,几乎麻木。莱恩的血泪坦白,像最后一块拼图,严丝合缝地补全了这个故事最血腥、最真实、最令人心碎的另一面。这不是马克斯轻描淡写的“过去”,这是一段从未真正结束、从未停止流血、持续散发着腐败气味的共生型关系。而她,艾拉,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捅向莱恩旧伤口最深、最狠的那把刀,也成了照出马克斯情感上自私、懦弱和极度不成熟的那面最清晰的镜子。
她忽然彻底明白了马克斯那忽冷忽热、时而热情似火时而逃避消失的所有令人困惑的行为模式。他并非刻意玩弄感情(虽然效果别无二致),他只是……永远被困在自已的矛盾和恐惧里。他渴望莱恩带来的稳定、理解和深刻的精神联结,却又恐惧这种联结所要求的责任、曝光和唯一性;他被艾拉的新鲜感、独立性和才华所吸引,仿佛看到另一种生活的可能,却又无法真正切断与过去的纠缠,缺乏斩断乱麻的勇气和决心。他像一个被宠坏又内心恐慌的孩子,什么都想要,却又什么都害怕抓住,最终把所有人都拖入他一手制造的混乱泥潭,而自已还觉得无辜。
“他永远不会改变的,艾拉。”莱恩抬起头,眼圈发红,但眼神却是一种泣血后的、近乎残忍的清醒,像是一个见证了无数次循环的预言者,“他不是本质上的坏人,但他……在情感上是个彻底的残疾。他无法真正给予任何人完整的、稳定的爱和承诺。他需要被持续关注,被崇拜,需要永远处于所有关系的绝对中心,需要有人无条件地为他处理烂摊子,需要一个随时可以逃回的舒适区……而一旦感觉被束缚,或者出现更新鲜、更轻松的刺激,他就会毫不犹豫地逃离,或者……像昨晚推开你一样,毫不犹豫地把别人推出去挡刀,以保护他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和舒适。”
这番话,像最终的、不容上诉的判决,冰冷、精准,且因其来源而具有无可辩驳的说服力。它来自一个被同样伤害了无数次、遍体鳞伤、却依旧深陷其中无法彻底放手的人。其分量和真实性,远超任何旁观者的警告或劝诫。
艾拉看着莱恩,这个她曾经暗自忌惮、甚至有些嫉妒的男人,此刻在她眼里,不再是一个需要对抗的情敌,更像一个共享了同一场情感灾难的、伤痕累累的难友。他们被同一场名为马克斯·戴维斯的旋风卷起,在空中短暂地错觉自已是在飞翔,最终又都被重重摔回冰冷的地面,体无完肤。
“你为什么……还要留在他身边?”艾拉忍不住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理解的真挚困惑,和一丝……深切的怜悯。
莱恩明显地怔了一下,仿佛被这个问题刺中了最不堪的软肋,随即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充满了自我厌弃的笑容:“习惯?执念?懦弱?还是害怕失去那点残存的、自以为是的‘特别’地位?……我不知道,或许都有。爱这种东西,有时候……就是一场漫长而清醒的自我毁灭。”他顿了顿,看向艾拉,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清晰的、毫无保留的真诚歉意,“但我不该把你拖进这场毁灭里。真的对不起。你值得好得多的对待,值得被珍视,而不是被当作……工具。”
长久的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充满猜忌、敌意和无法言说的痛苦,而是一种共享了残酷真相后的、沉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平静。空气中弥漫着悲伤,但也有一种扭曲的、被释放的轻松。
艾拉知道,她不会和莱恩成为朋友。他们之间隔着太多尴尬、伤痛和关于同一个人的复杂记忆。但这场艰难而必要的对话,像一场痛苦却彻底的外科清创手术,虽然过程鲜血淋漓,却终于切除了感染的腐肉和谎言的血痂,让她得以真正开始面对现实,开始真正的愈合。
她站起身,双腿有些微麻。莱恩也随之安静地站起来。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艾拉轻声说,声音在湖面的微风里几乎听不见。
“谢谢你……愿意见我。”莱恩回应道,语气同样低沉,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他们没有再说别的,没有告别,也没有承诺未来。只是各自转身,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一步一步地离开这张承载了太多重量的绿色长椅。
阳光依旧慷慨而温暖,湖水依旧平静地荡漾着点点金光。但艾拉知道,有些东西,从里到外,已经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
她失去了一个精心编织的幻影,但或许,正是在这幻影的废墟之上,她开始触摸到那个被忽略已久的、真实的自已的轮廓。
那条离开漩涡、通往自已深处的路,虽然依旧模糊,布满了荆棘和未知,却在此刻,前所未有地、清晰地展现在她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