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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下了半夜的雨,终于雨势渐收,野道旁的杀声也停了。

      拄着刀的汉子跪在泥泞中,满身满脸都是血和泥污,让人看不清他的样貌,也看不清他身上到底有多少伤口,只看到他身侧的小水洼都被染红。

      戴着面具的男子抱着个孩子站在树上,周身干净得没有沾上一点雨丝,他垂首看着已经断气的探子,笑意不减:“之前在店里杀人的,是他吗?”

      纪晗秋皱起了眉眼努力去看,依旧看不真切,只道:“身形有些像。”

      纪殃点头:“此人本是缺月宫下属一处魔道门派的弟子,年少时因为在乡中与人斗殴,下手将人打死,逃出去入了江湖,倒谈不上什么心向正道,只是讲义气,因为昔年欠了问剑山庄大管事一条命,便做了问剑山庄的探子。”

      钟玄冬做事缜密,这些探子的身份应该都是隐藏极深的,连月魔都不清楚自己安排的护卫里混了沙子,纪殃却一清二楚。

      纪晗秋便顺着问了一句:“那个女子呢?”

      纪殃故意误解道:“应该是抱着孩子跑了吧。”

      纪晗秋慢吞吞地补充:“那女子是您的手下?”

      纪殃摇了摇头:“事情哪能处处安排,很多时候你越是做得多了,越是容易出错,不如因势利导,抓住最关键的一两处,其余都任由它发展好了。”

      比如说他派人给孟家的家人指错了路,还在他们的茶水里放了点阻碍内力运转的药;又比如说他故意露了行踪,让月魔那个徒弟以为月魔发现了她的打算、已经派了人来查,诱导她当机立断动了手;最终他只要赶到这里,守住这个荒郊野外唯一的落脚点。

      那下药的小店是浑江道口手下,专门做打家劫舍的勾当,指错路也是故意阴他们,是他们做惯了的事,没人会在意;他自己本是来劫孟家的孩子,准备栽赃给问剑山庄的,所以才在附近早早设下埋伏——这件事月魔宫主是知道的,只是右护法有些洁癖,又遇见了雨天,就去清霜小筑收拾了一下,打蛇的人,哪晓得会惊了草丛里的兔子。

      事后就算月魔怀疑,也该去怀疑钟玄冬提前知道了他们的计划,故意搞的破坏,而右护法不过是恰逢其会,在劫人的路上,顺带还杀了叛逃的宫人而已。

      至于帮着那对母子逃跑的人,的确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那女子是个被缺月宫收拢的孤女,自幼跟着桑榆——就是钟鸿羽的妻子、钟蕴的母亲,两人亦师亦友。桑榆当年为了不连累她,独自冒险出走,她作为桑榆的婢女可是因此吃了不少的苦头,这都是因为桑榆当初逃跑还不带上她,所以月魔才放心让她继续跟在桑榆身边,让她盯着对方。”

      “月魔觉得她应该怕了,心里该恨死了桑榆,却不料,她依旧愿意为了成全自家小姐,豁出性命去。”

      纪晗秋对此保留意见,后来月魔说自己早就下了毒,就是等着桑榆带子逃离,那这个盯着桑榆的婢女心思到底如何,月魔很可能是知道的。只不过纪殃不清楚月魔下毒的事,他在月魔自己坦诚前,都以为钟蕴是在被追杀时中的剧毒,现在会这么猜测也很正常。

      身在局中,每个人所知的都是自己所见,哪怕再有头脑,对局势的判断都不可能超出自己所知的讯息。

      纪晗秋也有些不解,他虽然前世走过一遭,却从头到尾都懵懵懂懂的,后来被派去问剑山庄时,纪殃才告诉他钟蕴和孟青回的事,知道里面有过一次孩子的换手,但纪晗秋一直以为是纪殃命人动的手,怎么这两个护送孩子出逃的人,没有一个是纪殃的手下?

      “您引了孟家人来,又促使钟蕴今夜出逃,是计划好要换人的。”纪晗秋看着纪殃那张狰狞怪异的面具,直视着对方幽深的眼睛,“可这两个都不是您的人手,要是他们不来这里怎么办?”

      纪殃叹气道:“是呀,我原本计划好的,由我先带着人来劫孟青回,路上发现有人出逃,再去追他们,顺带换人,在钟玄冬那里坐实了孩子在月魔手中呀。这么有趣的事情,我当然是要亲手去做的。但再妥当的计划,真落实的时候,总会出点意外。”

      那二人主动选择了换人,这是一桩意外。

      更大的意外其实发生在清霜小筑内,桑榆居然没有一起出逃,反而留在清霜小筑,拖住了他这个“右护法”,使得他慢了一步抵达店中,该由他来劫的孟青回就这么被人换走了。

      纪殃思之简直泫然欲泣:“我辛辛苦苦准备了这么多年,到头来竟成了个看客。我魔道中竟然真有这样烈性重情的女子,我前番的说辞半点不假,她确实对钟鸿羽倾心,也爱护他们的孩子,还想要替自己妹妹一样的婢女争一条生路,所以她用了禁术提升内力,就为了拖住我,好让他们逃出生天。”

      聪明人最擅长衡量利弊、明哲保身,何况还是个魔道出身的,魔道说到底就是奉行利己,无论杀多少人、害多少人,只要能让我高兴,能达成我的目的,都无所谓。

      在这种极度的利己环境中,人人都想害你来得利,你也随时想着害人来提升,而这一切的立足是自己要活下去,有什么能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为旁人抛舍生命,何其愚蠢?

      人一死,万事皆空。

      “我这样的人自然是想不到的,”纪殃捏了一下纪晗秋默然无言的脸,笑眯眯道,“你这孩子随我,当然也是想不到的。”

      面对这个让自己感到意外的魔道妖女,纪殃没有立刻痛下杀手,反而向对方袒露了一部分真相。

      当年钟鸿羽为渚江道口前八的杀手围攻,连杀对方五人后,身负重伤,突出重围,是他让人将钟鸿羽引到了桑榆躲藏隐居的地方,本来只是想让大庄主欠她这个魔道叛徒一条命,日后为了庇护她和缺月宫起矛盾而已。

      没想到两人竟然生了情意。

      在她怀有身孕时,也是他将桑榆的行踪透露给了月魔,本想让钟鸿羽为了妻儿和月魔动手,以他伤势未愈的境况,死在月魔手下也不无可能。

      没想到钟鸿羽自觉身上的麻烦不能牵连妻儿,冒险外出去联系问剑山庄的人,也引走可能存在的追踪者,当日不在家中,而桑榆竟然为了保全丈夫,只说自己被人骗了感情,当即跪下认罪,乖乖和月魔走了。

      纪殃原本只是随手一设计,可事情一再变化,让他彻底起了兴趣,才会在今夜来到这里。

      这一次,纪殃依旧没想到,桑榆听完前情,没有愤恨于纪殃的手笔,反而感谢了他一通。

      “若不是右护法引他前来,我今生都不会遇见鸿羽,若不是相逢于末路,以我和他的身份,注定彼此不会心平气和地相处,妄论相知相恋。”

      “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不再担心缺月宫中的诸多算计,不用再像一个傀儡一样被驱使着杀人,相反,我学得一身医术,救了一个很好的人,我与他不仅是夫妻,还是剑上知己。”

      “诚然,没有这份感情我也可以过得十年、几十年,但有了这份感情,有了鸿羽和蕴儿,我终于觉得自己是个活生生的人,我也可以快乐幸福地活着,哪怕只是短短半年的时光,可有多少人一生都求不来这半年,不过浑浑噩噩、日复一日,根本不明白自己来到这个世上是为了什么。”

      “我能有此际遇,全赖您成全。”

      “今日,我将随先夫于地下,想那九泉之下,也不再只有等着我赔命的仇家,倒也不那么森冷可畏了。”

      然后她刺出了最后一剑。

      如漫天白雪中,斜斜伸出一枝红梅,剑意极冷,剑心极烈,剑气如飞花。

      问剑山庄的飞花剑雨,钟鸿羽当年教给妻子防身的绝招,被她用来为两人的儿子拖延一线生机。

      纪殃扼腕道:“这样的资质和心性,跟着月魔学什么《相月功》,入什么魔道啊,这辈子实在是投错了胎,下辈子留点心。”

      纪晗秋没搭腔,他还在心里从头整理眼下的状况,就觉纪殃抱着他的手一紧,压低了声音道:“哈,今夜实在是惊喜极多,他竟然亲自来了。”

      谁来了?

      纪晗秋疑惑间,纪殃已带着他穿过丛林,细雨落在树叶上,又被气劲弹开,窸窸窣窣又落下一阵雨声。

      等纪殃站定,下方的道路上,浑身浴血的女子死死抱着孩子,踉踉跄跄地走着,她身后一群黑衣人紧追不舍,眼看就要追上了。

      忽然,追踪者都停下了脚步,抬眼看去,有人撑着一把醒目的红伞从道路前方行来,他脚步似慢实快,人影闪动,几个起落便要逼近。

      纪殃把纪晗秋放在了树上,没有一句叮嘱,消失在树上。

      下一刻,纪殃忽然出现在女子上空,猛然一掌落下,就要将她立毙当场,几乎同时,林中寒风骤起,雪亮的剑光如惊雷闪电,破开长夜,剑气卷动雨幕,催来一场剑雨如瀑。

      躲闪不及的黑衣杀手纷纷倒地,只有纪殃似游鱼跃出水面,身体怪异地在空中折返,明明向上,却来到了下方,一掌击中女子后背,另一边去捞她怀里的孩子。

      可他没能得手,因为那剑客已经到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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