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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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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
浓重的血腥味和□□烧焦的糊味混杂着灰尘,凝固在狭窄的地下空间里。唯一的声响是两人粗重却微弱的喘息。
陆沉先清醒过来。每一条肌肉都在尖叫抗议,失血带来的眩晕感阵阵袭来。他艰难地撑起身体,第一时间检查怀里的凌曜。
凌曜依旧昏迷着,脸色白得透明,唇色发紫,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那只爆发出恐怖力量的右臂此刻软软垂着,皮肤下的暗红纹路已经消失,但整条手臂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紫黑色,肿胀不堪,皮开肉绽处不再流血,反而像是被某种能量从内部灼伤,惨不忍睹。
必须立刻处理!
陆沉咬紧牙关,压下身体的剧痛和虚弱,将凌曜小心地放平。他翻找出之前从金属柜里搜刮到的抗生素和止痛针剂,动作因为手抖而有些笨拙,却异常坚定。
撕开凌曜右臂上早已和伤口黏连的破烂布料,眼前的惨状让陆沉的心脏狠狠抽搐了一下。他拿出那半瓶烈酒,毫不犹豫地浇在伤口上。
“呃啊——!”即使是在昏迷中,凌曜也因为这极致的疼痛而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
陆沉死死按住他,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手下动作却更快。清理创口,注射抗生素和止痛剂,用找到的相对干净的纱布尽可能包扎。他能做的有限,这里的条件太差了。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瘫坐在凌曜身边,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目光却一秒也不敢从凌曜脸上移开。
那种力量……到底是什么?
“源石”……“净化计划”……博士筛选“优质基因”……凌曜突然爆发的、毁灭性的能量……
零碎的线索在陆沉脑中疯狂碰撞,拼凑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
难道凌曜……是“优质基因”的携带者?或者,他的基因发生了某种变异,能够与那种所谓的“源石”能量产生共鸣甚至驾驭它?
前世,他从未见过凌曜拥有这种力量。是因为他的重生改变了什么?还是说,这种力量需要极端的情绪或者濒死的状态才能激发?
无论原因是什么,这力量都太过危险。它不仅几乎抽干了凌曜的生命力,更会引来难以想象的觊觎和灾祸。那个“博士”和“基地”如果知道凌曜的存在……
陆沉的眼神彻底沉了下去,如同结了冰的寒潭。
他必须保护好凌曜。不惜一切代价。
这个念头如此自然,如此坚定,甚至超越了对自身生存的优先考量。
他从背包里拿出最后一点食物和水,自己只抿了一小口水,将剩下的和一小块压缩饼干小心地收好,留给凌曜。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外面偶尔传来变异体的嘶吼和远处模糊的爆炸声,但这个临时藏身之所暂时安全。
后半夜,凌曜的体温开始再次升高,但不是之前那种感染的高热,而是一种诡异的、时高时低的波动,仿佛他身体内部在进行着某种激烈的冲突。他陷入痛苦的梦魇,眉头紧锁,牙齿咬得咯咯响,破碎的呓语断断续续地逸出。
“……滚开……别过来……” “……力量……控制不住……” “……陆沉……跑……快跑……” “……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陆沉紧紧抓着他完好的左手,感受着他指尖的冰冷和颤抖,听着那充满恐惧和痛苦的梦话,心脏像是被浸泡在酸液中,涩痛难当。
他俯下身,靠近凌曜的耳边,声音低沉而坚定,一遍遍重复:“凌曜,听着。我在这里。没事了。稳住心神,控制住它。你能做到。”
他不知道凌曜是否能听见,但他必须说。
也许是药物起了作用,也许是陆沉的声音真的起到了安抚,凌曜的挣扎渐渐平复下去,体温虽然依旧异常,但不再那么骇人,呼吸也稍微平稳了一些。
天快亮时,凌曜终于再次睁开眼。
眼神先是空洞和茫然,随即被剧痛和虚弱覆盖。他下意识地想动一下右臂,瞬间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冷汗涔涔。
“别动。”陆沉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
凌曜转过头,看到守在旁边、满眼血丝、脸色比自己好不到哪去的陆沉。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工作室的杀戮、自己失控的力量、陆沉扑过来抱住他……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一种混合着后怕、恐惧和自我厌恶的情绪涌上心头。
“我……我怎么了?”他声音干涩,几乎不敢看自己的右臂,更不敢看陆沉的眼睛,“那条手臂……那些光……”
“你救了我们。”陆沉言简意赅,语气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一种……力量。你之前昏迷,不清楚很正常。”
他避开了“诡异”、“恐怖”这类词汇,刻意淡化处理。
凌曜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清楚地记得那股毁灭一切的暴戾冲动,记得身体几乎被撑爆的痛苦,记得那些黑衣人被瞬间汽化的恐怖场景……
那不是救人……那是屠杀……
是他干的……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猛地侧过头,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胆汁的苦涩灼烧着喉咙。
陆沉默默地递过水壶。
凌曜没有接,他只是死死咬着牙,身体微微发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那……那是什么怪物……”
“你不是怪物。”陆沉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那只是一种……我们还不了解的能力。或许是灾难引发的变异。”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听着,凌曜,这件事,绝对不能再让第三个人知道。尤其是‘秃鹫’和那个‘基地’的人。明白吗?”
凌曜猛地抬头,对上陆沉异常严肃和深邃的眼睛。他看到了里面的担忧、警惕,以及一种……沉重的保护欲。
他瞬间明白了这背后的含义。如果那种力量暴露,他会变成什么?香饽饽?还是……实验室里的小白鼠?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他重重点头,喉咙发紧:“……明白。”
陆沉看着他眼中的惊惧,缓和了语气,将水壶塞进他手里:“喝点水。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这里的动静太大了。”
凌曜顺从地喝了几口水,冰凉液体划过喉咙,稍微压下了那股恶心感。他尝试动用左手支撑身体,却依旧虚弱不堪。
陆沉伸出手,再次将他搀扶起来。
两人的身体同样冰冷,伤口同样疼痛,但这一次,依靠在一起时,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密和……默契。
经过一夜的生死与共和一个惊天秘密的共享,那堵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冰墙,似乎彻底消融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更沉重,却也更加牢固的羁绊。
他们清理掉现场可能指向凌曜异能的痕迹,尽可能伪装成一场激烈的枪战和爆炸后的现场。然后,带着那点可怜的物资,相互搀扶着,再次踏入危机四伏的废墟。
目标不再是漫无目的地逃亡。
陆沉有了新的计划。
“我们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他一边警惕地观察四周,一边低声道,“让你养伤,也让我……研究一下那个存储单元里残留的数据碎片。或许能找到关于你那种‘能力’,或者那个‘基地’的更多线索。”
凌曜沉默地点头。他现在脑子很乱,身体也糟糕透顶,只能选择相信陆沉的判断。
“去哪?”他哑声问。
陆沉的目光投向城市更深处,那片被更加浓重的暗红色雾霭笼罩的区域,那里是前世记忆中几个大型势力都轻易不敢深入的、变异体盘踞的核心危险地带。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陆沉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我知道一个地方。前世……偶然发现的。一个废弃的地下核掩体。入口极其隐蔽,里面结构复杂,易守难攻。”
那也是他前世准备用来应对最终决战的、最后的底牌之一。没想到,这一世,要提前用上了,而且是为了……
他看了一眼身边虚弱却眼神倔强的凌曜。
为了他们。
凌曜没有问陆沉是怎么知道的,他只是深吸一口气,忍着全身的剧痛,努力跟上陆沉的脚步。
“好。”他只有一个字的回答。
两人不再言语,默契地向着那片象征着死亡与未知的危险区域,艰难前行。
阳光(如果那算阳光的话)无法完全穿透厚厚的辐射尘,周围的环境变得越来越诡异。扭曲的、散发着荧光的植被开始出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和臭氧的味道。变异体的嘶吼声更加密集,有时甚至能看到一些体型巨大、形态怪诞的影子在远处的废墟间移动。
每一步都如同在深渊边缘行走。
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孤身一人。
漫长的跋涉和数次有惊无险的躲避后,在黄昏再次降临前,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一片被巨大、扭曲的金属结构和新生的诡异森林彻底掩盖的山区。
陆沉凭借着记忆,拨开一丛散发着腐臭味的紫色藤蔓,露出了一个几乎被锈蚀封死的、厚重的圆形金属舱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记,只有一串模糊的编号。
“就是这里。”陆沉拿出之前找到的一些工具,开始费力地撬动门上的转盘。
凌曜用左手持枪,警惕地注视着身后那片越来越不祥的、蠕动着未知危险的森林。
嘎吱——嘎吱——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转盘极其沉重,陆沉耗尽了最后力气,额角青筋暴起,才勉强将其转动。
砰!
一声闷响,气密锁被打开。陆沉用力拉开那扇沉重的舱门。
一股冰冷、干燥、带着陈年灰尘和金属味道的空气涌了出来。门后,是一条向下延伸的、漆黑无比的甬道。
“走。”陆沉率先钻了进去,然后伸手将凌曜也拉了进去。
沉重的舱门在他们身后缓缓闭合,将外面那个疯狂而危险的世界,暂时隔绝。
甬道里一片漆黑,只有他们粗重的呼吸声。陆沉拿出战术手电,光柱扫过四周。
混凝土墙壁,金属支架,一切显得冰冷而坚固。这里仿佛是一个被时间遗忘的坟墓。
两人沿着甬道向下走了很长一段距离,终于抵达了一个相对宽敞的空间。手电光扫过,能看到一些老旧的仪器台、废弃的通讯设备,甚至还有几个密封的物资箱。
这里,就是他们临时的避难所了。
陆沉仔细检查了每一个角落,确认没有明显的危险和漏洞,才稍微松了口气。
他将凌曜安置在一个相对干净的角落,拿出最后那点食物和水。
“先休息。我去看看那些箱子里还有什么。”陆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
凌曜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看着陆沉在昏暗光线下忙碌的背影,看着他身上依旧狰狞的伤口,心脏某个地方酸涩得发胀。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只废掉的、却隐藏着恐怖力量的右臂,眼神复杂难辨。
前路依旧迷茫,危险从未远离。
但在这个冰冷的地下掩体里,他们仿佛终于偷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而属于他们的故事,和这个末世背后更加黑暗的真相,才刚刚揭开序幕。
沉默在冰冷的掩体中蔓延。凌曜看着陆沉默默处理完最后一点物资,又开始检查通风系统,那专注而疲惫的侧脸在战术手电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脆弱。
一种冲动毫无预兆地撞上喉咙。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地开口,打破了寂静:
“为什么?”
陆沉的动作顿住,转过头,昏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什么为什么?”他的声音同样沙哑。
“为什么……”凌曜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两世、几乎要将他逼疯的问题,“……前世……最后……要那么做?”
空气瞬间凝固。
战术手电的光柱微微晃动,尘埃在光中飞舞。
陆沉沉默了很久。久到凌曜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又会用冰冷的沉默或反问将他推开。
然后,他听到了一声极轻极轻的、仿佛叹息般的笑。
陆沉关掉了手电。
彻底的黑暗降临,吞噬了一切视觉,只剩下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在一片令人心慌的黑暗里,陆沉的声音低低响起,平静得可怕,却又带着一种卸下所有伪装的疲惫和……真实。
“因为累了。”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巨石砸在凌曜心上。
“累了?”凌曜难以置信地重复,声音发颤,“就因为……累了?”所以就可以毫不犹豫地对他扣下扳机?所以就可以结束一切?
“嗯。”黑暗里,陆沉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叙述别人的故事,“斗了那么久,恨了那么久,算计了那么久……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看着世界一天天烂掉……到最后,好像只剩下和你之间那点不死不休的纠缠,还能证明自己活着。”
他停顿了一下,呼吸声略微加重。
“那天……你刺中我的时候,说的那句话……”陆沉的声音里染上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涩意,“……我才发现,我们可能……都错了。”
凌曜的心脏猛地一缩。那句“……只要你肯稍微示弱,我就舍不得动你”……
“所以你就……”凌曜的声音哽住。
“所以我就想……”陆沉的声音忽然带上了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的平静,“既然谁都学不会低头,既然谁也放不下,既然注定要纠缠到死……”
“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至少……”
“黄泉路上,还能继续斗。”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极轻,却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了凌曜的灵魂最深处。
原来……不是恨到非要他死。
而是……扭曲到了极致的……纠缠和不甘。是宁愿同归于尽,也不愿独自活在一个没有对方的世界里。
这比他想象的任何一种答案,都更残忍,也更……让人窒息。
黑暗中,凌曜再也控制不住,滚烫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肩膀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们……蠢到了这种地步。
恨是假的,算计是假的,只有那说不清道不明、扭曲到只能用互相毁灭来表达的……在乎,是真的。
陆沉似乎听到了他压抑的哽咽。在黑暗里,他伸出手,准确无误地、带着薄茧和伤疤的手指,轻轻擦过凌曜的脸颊,拭去那冰凉的湿痕。
动作有些僵硬,却异常温柔。
“哭什么。”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缓和了许多,“都过去了。”
“这次……”他顿了顿,仿佛做出了某个重大的决定,声音低沉而清晰,“换条路试试。”
凌曜猛地抬头,尽管在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见,他却仿佛能感受到陆沉目光的重量。
换条路?
不再互相折磨、互相毁灭的路吗?
他颤抖着伸出左手,在黑暗中也摸索着,抓住了陆沉那只替他擦泪的手。握得很紧,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终于找到了迷失已久的航向。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冰冷的核掩体里,只有两人交织的呼吸声和紧握的双手,传递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和……一线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微光。
隔阂并未完全消失,伤口依旧疼痛,未来的路布满荆棘。
但有些东西,就在这坦诚的黑暗里,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从互相毁灭,到互相依存。
这条路或许依旧艰难,但至少,他们这一次,选择了并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