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妄之光》土豆不吃菜

4、雨中倒影

　　小组讨论结束后，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急促地敲打着玻璃窗，将世界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雾之中。

　　赵家明早有司机等候在楼下，撑着伞小跑着钻进了豪车。孙薇从包里拿出折叠伞，利落地撑开，步入了雨幕，身影很快模糊。

　　林见清站在教学楼门口，看着密集的雨帘，微微蹙眉。他的司机老杨通常会在固定时间、固定地点等候，现在离约定时间还有半小时。他从不允许自己的行程出现这种“意外”，所以并未带伞。

　　他拿出手机，犹豫着是否要打电话让老杨提前过来。但想到父亲可能随时查问行程，任何计划外的变动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询问，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等吧，半小时而已。

　　正当他准备退回大厅安静等待时，一辆线条流畅霸气的黑色SUV碾过积水，停在了门口不远处。车窗降下，露出江驰轮廓分明的侧脸。

　　他转头看向门口孤身站着的林见清，扬了下下巴：“没带伞？”

　　林见清下意识地想维持体面：“司机一会儿就到。”

　　江驰看了一眼这倾盆大雨，又瞥了他一眼，语气不容拒绝：“上来。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不麻烦江少了，我……”林见清的话还没说完，副驾驶的车门已经从里面被推开。

　　“顺路。”江驰言简意赅，目光已经转向前方，似乎耐心有限。

　　拒绝反而显得刻意和矫情。林见清顿了顿，终是低声道了句“谢谢”，快步穿过雨幕，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皮革香和一丝若有似无的雪松调香氛，干净而冷冽，很像江驰给人的感觉。温暖干燥的环境瞬间将外面的潮湿冰冷隔绝开来。林见清略显局促地坐着，尽量不让身上滴落的雨水弄湿昂贵的座椅。

　　“地址。”江驰目视前方，单手熟练地操控着方向盘驶入雨幕。

　　林见清报出林家宅邸的地址。

　　车内陷入沉默，只有雨刷器规律摆动的声音和轮胎碾过积水路的噪音。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在一个红灯前停下，江驰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中控台上轻轻敲击着节奏，忽然像是随口一提：“刚才讨论的时候，你提到那个音乐流媒体的用户粘性模型，思路很特别，不像纯商科的套路。”

　　林见清的心跳倏地漏了一拍，指尖微微收紧。那是他极少流露的、属于个人的兴趣领域，只是作为辅助论证不经意带过了一句。

　　“偶尔涉猎。”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淡无奇。

　　江驰却似乎来了兴趣，侧头看了他一眼：“学过音乐？”

　　“……小时候学过一点钢琴。”林见清答得谨慎，仿佛那是什么需要遮掩的事情。

　　“一点？”江驰轻笑，“德彪西的《月光》弹到那个难度，可不是‘一点’兴趣就能做到的。”

　　林见清彻底怔住，转头看向江驰，眼底是无法掩饰的震惊。他只是在争论数据模型时，极短暂地用演奏《月光》时对情感层次的处理来比喻用户分层体验的精细度，说得非常隐晦。

　　他竟然听懂了？而且还准确猜到了曲目？

　　“你……”

　　“巧了，”江驰打断他的惊疑，语气依旧随意，“我母亲是个半吊子钢琴爱好者，家里吵得最多的就是各种版本的古典乐。”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不过她要是能弹好《月光》，大概也不会只是半吊子了。”

　　他的话像是解释，又像是某种程度的共情，巧妙地化解了林见清的错愕，却没有深究下去。

　　林见清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心底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涟漪。仿佛在密不透风的墙上，突然透进了一丝微弱的光，虽然短暂，却真实存在。

　　他看向窗外，雨水纵横流淌，将街景扭曲成模糊的光斑。车内温暖的空气让他一直紧绷的肩颈微微松弛下来。

　　快到林家那座仿佛与世隔绝的山庄时，雨势稍小。林见清轻声开口：“就在前面路口停吧，谢谢江少。”

　　江驰依言缓缓将车停在路边，离气派的大门还有一段距离。

　　林见清解开安全带，再次道谢，准备推门下车。

　　“喂。”江驰忽然叫住他。

　　林见清动作一顿。

　　江驰从后座拎过一把黑色的长柄伞，递给他，语气自然得像是在对待一个普通朋友：“拿着。这段路不短，想淋透？”

　　林见清看着那把伞，又看了看江驰，一时没有动作。接受意味着欠下人情，而林家人最忌讳无故欠下人情，尤其是江家的人。

　　“一把伞而已，”江驰仿佛看穿他的顾虑，嘴角扯起个弧度，“难不成林少爷还要给我写个借据？”

　　话已至此，再推拒就显得可笑且失礼了。林见清接过伞，触手是质感良好的木质手柄和沉重的伞骨。

　　“谢谢。我会让司机还给你。”

　　“随便。”江驰不甚在意地摆摆手。

　　林见清推门下车，撑开那把巨大的黑伞，瞬间隔绝了冰冷的雨水。他站在路边，看着江驰的车尾灯在雨雾中模糊成两个红点，很快消失不见。

　　他握着伞柄，指尖能感受到木材温润的纹理。伞很大，将他完全笼罩其中，滴水不沾。与他平时使用的轻便折叠伞完全不同，带着一种沉稳可靠的力量感。

　　他转身，撑着这把陌生的伞，一步一步走向那座灯火通明却冰冷的宅邸。雨滴敲打在伞面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音，像是某种孤独而坚定的伴奏。

　　伞下的空间很小，却仿佛是他短暂拥有的、一个独立于林家规则之外的小小世界。

　　老杨的车正好从宅邸方向驶来，停在他身边。司机匆忙下车，一脸惶恐：“少爷，对不起，雨太大路上有点堵，我来晚了！您怎么……”

　　他的目光落在林见清手中那把显然不属于林家的伞上，愣了一下。

　　“没事，刚好遇到同学。”林见清淡淡打断他，收拢伞，坐进车里。

　　车身平稳地驶向大门。林见清透过车窗，看着后视镜里那个撑着黑伞独自站在雨中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铁艺大门之后。

　　他低头，看着放在身旁的那把湿漉漉的黑伞，水珠正顺着伞尖滴落，在脚垫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圈圈涟漪，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