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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论介,如百日草般绽放 ...

  •   时光翩跹,岁月倥偬。时间流转,十年春秋。

      春山如黛,汉阳上元灯节。梨园盛宴,灯火如昼。

      觥筹交错间,李容徽手中的青铜酒樽早已失了温度。

      他的目光,死死盯在朱漆雕花的舞台中央,那一抹绽放的浅粉色芙蓉花裙摆。

      李论介。

      她的舞,名唤《五方处容舞》。

      可在他眼中,那不是宫廷舞,而是一只真正的仙鹤,在烈火烹油的末世王朝之上,做着最后凄美的盘旋。

      乐声急转,她仰头作“鹤饮泉”之姿。

      李容徽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满口的酒,竟品出了铁锈般的腥味。

      他看见她鬓边微晃的珍珠簪,像极了月前他托人送去的那支。

      他看见她因舞步而泛起薄红的耳尖,比宫灯里的烛火更烫人。

      当最后一式“鹤望月”定格,她仰望殿外明月,眼角的余光却如一根滚烫的针,精准地刺入他心底。

      四目相对。

      整个满月台的喧嚣,百官的奉承,丝竹的靡音,在这一刻尽数化为虚无。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她。

      李容徽攥紧了酒樽,竟是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流云散作惊鸿影,柳丝拂槛月华偏。玉阶白露湿罗袜,愿化星河守岁年。”

      满座皆惊。

      李论介用丝绸紫帕掩住半张脸,那双盈盈秋水般的眸子锁住他,似嗔似喜。

      “少将,过誉了。”

      她深深一拜,而后提起裙摆,几乎是仓皇地逃离了舞台。

      那裙角沾上的一片棠梨花瓣,像一颗落在雪地里的朱砂痣。

      李容徽的心,跟着她的身影空了一块。

      他重新斟满酒,一饮而尽,目光却落寞如寒星。

      这刹那的惊艳,或许已是此生巅峰。

      他缓缓坐下,视线从她消失的方向收回,扫过殿内。

      角落里,他的姑母,大妃李氏,正盘着脖间的五大作腰佩,蜜蜡玉雕经她摩挲越加光滑。

      先王驾崩不过数月,她怀中的永辉大君尚在襁褓,却因不懂悲伤的笑声,成了主上眼中的一根刺。

      一道冰冷的视线,从王座之上投来,恰好落在大妃和那个懵懂的孩童身上。

      李容徽的心,沉了下去。

      主上信了谗言,认定姨母的眼泪是为没能立大君为王而流的伪装。

      在这座王殿里,孩童的笑声,比哭声更致命。

      李容徽的目光再转,落在不远处的府院君池敏身上。

      池敏眉头紧锁,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代表中宫池氏的玉佩。

      他的女儿,刚刚为王室诞下燕海君,本是泼天的荣宠。

      可这份荣宠,却如架在炭火上的祭品。

      因为那个男人的势力,已经如燎原之火,从北境烧到了都城门外。

      李成赫。

      一个靠着平定倭寇和元末乱兵而崛起的武将,一个手握昭丽最强兵马,随时能将他们这些旧贵族碾成尘埃的新兴霸主。

      池氏一族,是该继续效忠这艘风雨飘摇的王权破船,还是……向那头下山的猛虎递出橄榄枝?

      李容徽端起酒壶,起身走向眉头紧锁的池敏。

      “中书令大人,祝贺令嫒诞下王子。”

      池敏抬眼看他,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没有喜悦,只有深不见底的忧虑。

      “铛!”

      两只青铜酒樽重重相撞,酒水四溅。

      浊酒入喉,他手腕一翻,长剑出鞘,银光乍起。

      剑尖朝着崔辙心脉的方向舞去。剑光随着软剑的剑身回旋,一时间竟叫人分不清它意图攻击还是单纯试探。

      崔辙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瞬,人却像座山一般巍然不动。可他却不自觉地躲开,神色慌乱间目光死死盯着对方刺来的剑。电光火石之间,那剑尖擦过他前胸的衣襟,回到了舞剑人的剑鞘之中。

      浊酒入喉,辛辣如刀。剑光凌厉,杀气森然,舞的不是君子之道,而是沙场之术。

      崔辙陷害忠良,良心上过不去,便不敢太过愤怒,只好假装顾全大局,主动向李容徽请酒:“李少将,你的剑术越发精炼,定是定北侯教导有方!”

      一阵狂风袭来,梧桐叶沙沙作响,玉兰花簌簌飘落。可众人却噤若寒蝉,定北侯功高盖主,麾下二十万将士,势力不容小觑,连主上都得让他三分。

      李容徽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随即恭敬地向席间的定北侯敬酒,父亲的目光,三分赞赏,七分严肃。

      池敏看着那片翻飞的剑光,眼神恍惚,仿佛看到了翌年后,这引以为傲的贵族剑术,被李成赫的农兵铁蹄踏碎的幻影。

      酒樽的杯沿,残留的葡萄紫宛如干涸的血。

      池敏的指节猛然发力,死死攥住酒樽上象征两班贵族身份的云鹤纹。

      池氏究竟是该继续效忠风雨飘摇的昭丽王室,还是暗中向李成赫递出橄榄枝?这个抉择将决定全族生死。

      *

      皇城宫墙深处,一座闲置宫苑的偏殿。

      潮湿的石阶通向一间临时辟出的刑房,冷气渗进骨头,与血腥气、陈腐霉味混杂一处,令人作呕。

      李容徽立在阴影里。

      他指间的白玉扳指,正缓缓碾过腰间佩刀的刀柄,蛟龙纹路硌着指腹,触感冰冷而坚硬。

      地上蜷缩着一个浑身是伤的人影,气息奄奄,被两名玄甲心腹死死制住。

      摇曳的烛火惨白,照亮墙上那些不属于雕梁画栋的深褐色印记,一块块模糊的污垢,洗不掉,也遮不住。

      “说,名单在何处?”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这幽闭空间里的空气都跟着一寸寸冻结,裹挟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门外,传来细碎的、被极力压抑的脚步声。

      声音停在了微敞的门隙外。

      李容徽耳廓微动,那道投向门口的目光,带着捕食者锁定猎物的森然。

      “何人?”

      玄甲卫的低喝含着杀气,手已按上刀柄。

      门,被轻轻推开一道更宽的缝。

      李论介就站在那片昏昧的光线下。

      她裹着一件深绿长衣,边缘精致的栀子刺绣,与这殿内的阴森血腥,割裂成了两个世界。

      帽兜的阴影下,她的脸失尽血色,唯有一双眸子,亮得惊心动魄。

      那双眼越过门内狰狞的场景,穿透摇曳的烛光,直直撞进李容徽的眼底。

      她看见了地上的血污,看见了那人痛苦的抽搐,也看见了李容徽那双浸透了夜色与杀气的眼睛。

      它们正看着她。

      没有半分情人或旧识的温度,只有审视与冷漠。

      那是一种打量待处理物件的眼神。

      “家父……家父托我来问……”

      李论介的声音发颤,却还端着世家小姐的仪态,视线刻意避开了地上的炼狱。

      “今晚宫宴的席位安排……吏部张侍郎,是否已至?”

      空气死寂了一瞬。

      地上被审问的人忽然艰难地抬起头,在看清李论介面容的刹那,眼中爆发出怨毒与不敢置信,沙哑嘶吼:

      “裴!她是……”

      李论介心跳停摆,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让他闭嘴!”

      李容徽骤然打断,眼神狠厉地扫过手下。

      玄甲卫动作迅疾,只听一声沉闷的撞击,那嘶喊戛然而止,仅余粗重的喘息。

      李论介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深陷掌心,用疼痛压下几欲冲出喉咙的惊呼。

      李容徽的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

      那层审视的冰壳,似乎裂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

      他向前走了半步。

      高大的身形瞬间挡住了大部分烛光,将她完全拢进更深的阴影里,也隔绝了她与地上那片血腥的对视。

      “宫宴……张侍郎?”

      李容徽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那语调里有一种情人耳语般的亲近感,吐出的字眼却冰冷刺骨。

      “裴小姐深夜孤身来这种地方,只为问一个区区侍郎?”

      他微微俯身,灼热的气息几乎要燎到她的额发。

      “还是说……你也想看看,池家这把主上赐的刀,是怎么替我李家,替主上,割断某些‘多余’的线头的?”

      “嗯?”

      最后那个字,尾音轻挑,却带着致命的威胁。

      他的话语精准地刺穿了李论介用仪态筑起的脆弱屏障。

      “裴小姐”三个字,是刻意的疏远,更是无声的警告——提醒她背后那个敏感而危险的家族。

      李论介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瞳孔。

      那双眼睛里,倒映着她惨白的脸,倒映着身后那个生死不知的仇敌,更倒映着这座宫城里永不停歇的倾轧与阴谋。

      所有情愫,在冰冷的现实与家族的枷锁面前,渺小得可笑。

      这一刻,他不再是她心底那个曾闪过温柔月光的少年将军。

      他是这座权力漩涡的中心。

      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利刃。

      这把刀,随时会刺向她,也随时可能被她的家族,亲手推向绝路。

      风从残破的窗棂吹入,烛火疯狂摇曳。

      墙上,两人扭曲的剪影被拉长,变形,紧紧纠缠在一起,再也无法挣脱,无法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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