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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金翅鸟现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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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觉崖声音晦涩。
“和我们之前预料的一样。”漱岩轻声说道。
这个结局本就无法改变了,他现在只是希望觉崖能接受。
即便他不接受仙岛的做法也没有用,仙岛有自己的行事准则,有自己的规律,也不容……
漱岩盯着觉崖蹙着眉苦思的表情,也不容——旁人置喙。
“嗯。”觉崖沉重地应了一声。
漱岩等了片刻,发现觉崖好像嗯完就没别的想说的了,“就没啦?”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该有什么样的反应。”觉崖看见院子角落有两只西瓜虫正在打滚。
这个季节里,岛上最多的就是这种虫子,其实它叫做鼠妇,不过当地人都把它称作“西瓜虫”。
漱岩挠了挠下巴,其实他也不知道。
在仙岛,蝣鬼并非是什么有地位的东西,但也不招人嫌,也没人看不起他们,只是,他们在那里罢了。
就像水里有鱼,空中有鸟。
但有鱼就有捕鱼者,有螳螂就有黄雀。
仙主就是这样的存在,亦有维护仙岛规则的职责。
“蝣鬼,会害人吗?”觉崖忽然问道。
漱岩愣了一下,害人是个广义的概念,要到什么程度才算害呢?把别人的命夺走是害,把别人的钱财抢走亦是害。
“蝣鬼逃走多半是为了自己死前没有完成的愿望,但他一旦回到陆地上,就会和普通人产生联系。”
见觉崖不明所以,漱岩又解释道:“仙岛认为,蝣鬼和人本不是一族,不该再有什么关系了。”
他又垂下了眼:“当然,也包括我。”
这句话他说得很轻,但还是落入了觉崖的耳朵。
“仙主也是,我也是,仙岛的人都不应该在人世间留下太多的痕迹。”漱岩撇了撇嘴。
“那仙主和你就只能待在那个仙岛上?不能和别人交流,也不该和别人产生联系?”觉崖不解。
照着漱岩的意思,他是非人一族,虽然已经感觉他的非同寻常,但那究竟是什么?是什么不可思凡的仙?还是那睚眦可怖的魔?
漱岩沉默了,他抬头看,夜色已晚,夕阳沉沉,海面的黢黑已爬上天际。
“再等等。”漱岩说道。
“等什么?”觉崖不解。
“等日落。”
觉崖也抬头看,今日的天色极好,云蒸霞蔚,火焰一般的云朵攀附天际,日落也美得不可方物。
所谓海上落日,绚烂不过如此。
他和漱岩真就无言地站了半刻,看着海上的光芒黯淡,看着灼日落入海面,看着一切亮光沉寂。
“好吧,”漱岩觉得再卖弄什么玄虚下去,恐怕也瞒不过觉崖了,但是他还是小声碎碎念了一句,没让觉崖听见,“真怕你不喜欢我了。”
他缓缓地抽出他那支碧玉做的玉簪,在墙上找了个洞插上,忽然他的身旁狂风四起,扰乱气流,慢慢地,他的身边形成了一个把他拢住的漩涡。
漱岩尖啸一声,那诡异的轻功竟不需要任何准备,他抬手指天,他便成了一道贯入天空的虹芒。
觉崖听到他的银饰琳琅作响,又忽然那些银饰消失了,在那里缓缓长出了羽毛。
弹指之间,漱岩的背上,袖子上,甚至耳后竟都长出了洁白的绒羽。
再后来,觉崖便只能看到一道虹光划破天空,一声清脆婉转的鹤唳之声如佛岛隆钟,响彻海面,鸣声不歇。
随后是各种动物的啼鸣声,回响不绝。
抬头,一只白羽巨翅的仙鸟在天空盘旋,飞跃之处有七色虹光环绕。
而觉崖看到的是那巨翅是由金色勾勒的,比火烧云更艳丽,又似雨过初晴的彩虹,更似金顶佛光。
觉崖一时怔住了,这个时候任谁都要望着天空发愣。
谁曾见过这样的景象?
佛岛忽现佛光神鸟,僧人们、香客们纷纷跪拜,诵经不止。
唯有释真如微微摇了摇头,叹道:“阿弥陀佛。”
世人只知道金翅鸟吉祥,却不知道金翅鸟带来的讯息。
庆云被鸟鸣声震慑,战战兢兢地望向天空,见到那翅羽上的煌煌金光,竟比佛像上的金光还要亮。
忽地他跪了下来,朝着金翅鸟的方向喃喃自语:“终究是逃不掉的……逃不掉的……”
那是来自仙岛的威吓。
小沙弥们不知道其中的意思,纷纷窃窃私语。
难道这水陆法会真当如此灵验,竟引得菩萨大悦,是要降下什么甘霖了吗?他们来寺时日尚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番场景。
半刻之后,仙鸟沿着海面滑翔而过,消失在海面于天空的交界处。
在世人眼里似乎是这样,而漱岩其实只是在海崖后面转了一小圈,在没人看到的角落里又变回了人身,回到了他的小院。
他有些郁闷地想着:“这回净给佛岛挣面子了,自己可什么都没捞着。”
仙归仙,但自己本质上还是个俗鸟,爱漂亮,爱漂亮的东西和面子。
要不是为了亮明身份,漱岩才不想平白给佛岛多点什么“菩萨显圣”故事呢。
只有觉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他才能开始接受自己的职责:带走不应停留在人间之物。
漱岩又回到了他的小院,见到自己的碧玉竹簪还插在墙洞里,但觉崖却不知所踪了。
“完了!”漱岩一拍脑门,袖口的银饰叮叮当当的,“不会真把人吓跑了吧?”
“明天该不会不理我了吧?”漱岩惴惴不安地把玉簪揣进兜里,鬼鬼祟祟地往周遭一望,这里和觉崖说的一样,僻静,这半天都没有一个人经过,连个问问的人都没有。
那个南疆来的人也不知道在不在?漱岩笃笃笃地敲了敲门。
“打扰了,请问有没有看到刚才在这里的一个僧人去哪儿了?”漱岩见无人应答,当以为没人在,但死马当活马医,他就顺嘴问了一句。
没想到里头传来了一个沉稳清亮的声音:“往慈航禅院方向去了。”
“哇!”漱岩倒吸了一口冷气。
“多谢!”漱岩说道,心里不禁感叹,深居简出还能洞察周遭情况,真乃高人啊。
又能去哪儿呢?漱岩边走边想,佛岛不过那么大,禅院、僧舍、海边,不消一日就能走完的一个岛,除非出海。
觉崖又能躲到哪里去呢?去禅院大概是找庆云大师去了,或者是找天雨大师。
天幕渐暗,海边的气温变得低了一些,海面上隐约起了雾,这是海边夏天常见的情况。
只是今日这雾来得格外浓烈,海面上烟波渺茫,岛上如同被仙气笼罩一般,朦朦胧胧。
漱岩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来,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才是那传说里步步紧逼的阿修罗部,面目可怖,不容人喘息。
其实那么着急的,只是他今日在慈航禅院见到了那庆云,他身为蝣鬼,离开仙岛的时间已经很久,蝣鬼之气聚集,若不在今天收服他,怕是会生变。
蝣鬼在陆上待得太久,脱离六道,不入轮回。
而仙岛……
漱岩思绪飘了回来,他已经熟悉了来去禅院的路,此时香客们大多去了后山伙堂,或是已经休息,为明日的法会养精蓄锐。
在禅院里逗留的便只剩了僧人。
是不是该留点时间给庆云和觉崖?
漱岩踢了踢路边的石子,好吧,不如先想想如果蝣鬼变成坏蝣鬼之后该怎么收妖。
说真的,自己还真没见过坏蝣鬼,要怎么办?
早知道就应该拉着月璃一起来的。
磨蹭了一会儿,漱岩才慢吞吞地走到了慈航禅寺,张望了一下,里头空空的,一个人都没有。
只有烛火明亮如昼,宝塔如花。
“去哪儿了呢?”漱岩背着手往外走,手中还攥着他的玉簪,一头长发只用银线简单系起,在风中飘舞。
他的眼睛实则能洞察百里内的一切动向,只不过看那么多东西只会让自己变累,所以漱岩眯着眼看了看,便在那个孤零零的凉亭里找到了两人。
庆云大师正在和觉崖说着什么。
见他来了,微微一怔,随即对他说道:“仙君。”
漱岩好奇地冲着他眨了眨眼:“你还记得我?”
庆云大师脸上的皱纹似乎更皱了,他摇了摇头:“怎么会有人不认识仙君呢,即便不识人相,当金翅鸟现身的时候,也足以恫吓蜉蝣之海了。”
“说什么恫吓……”漱岩撇了撇嘴,“有那么吓人嘛?是不是,觉崖?”
觉崖没应答,只盯着脚尖发愣。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庆云大师叹气道。
“?”漱岩不解。
庆云又对着觉崖说道:“你知晓我为何那日只收留了你?”
觉崖愕然,他抬头对上庆云释怀的眼神。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性,但从不知道庆云师父会在哪一天告诉自己。
“因为我见到你的那一日,就知道你同我一样,是这海上无家可归的人。”庆云面带疲意。
“我当时想,如果佛岛能是你的家便好了,因此并未令你剃度出家,因为我怎么能决定一个人的家在哪儿呢?但无论怎样,如今你有了个落脚之处,这大概是件好事吧。”
“师父……”觉崖摇了摇头,示意庆云不要再说,这交代后事一般的言语,令他揪紧了心。
漱岩似懂非懂地听着,琢磨其中的意思。
“佛说,过去心不可得,老衲一辈子白习了这佛法。”庆云大师潸然泪下。
他并非如今见到了漱岩才开始忏悔,而是太久了,他把这些话藏在心里太久了,无处可说。
漱岩没有听别人忏悔的爱好,觉得蝣鬼太寂寞了,便没有说话。
他忽然皱了皱眉,因为他闻到庆云身上那股甜腻的海腥味变得浓烈了,几乎齁得他喘不过气来。
“完了!”漱岩忽然意识到这事还真闹大了,蝣鬼真的变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