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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天雨大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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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岛的主持名曰释真如,大家都唤他“天雨大师”。
这个名号并非主持自封,而是有一日释真如在北境的一间寺庙中讲经,天上忽地下起了宝花,五彩缤纷,如同花雨。
当时寺内正有一名诗人,见此景,做诗一首:“锡杖飞身到赤霞,石桥闲坐演三车。一声野鹤仙涛起,白昼天风送宝花。”
如此一来,天雨大师的名号就在北境传开了。
他从此受到感应,回到佛岛之后便接过了主持之位。
世人盛传他能知天意,但本人总是笑眯眯的,和每一位香客都能聊上几句。
关于天意的事,也被他打着哈哈略过了。
因此他见到漱岩的时候,并不意外,倒是同来的是觉崖,让他不禁多看了两眼。
“仙岛贵客,如何称呼你呢,这位小友?”天雨大师笑眯眯地问道。
无需问漱岩的身份,他一眼就能看出漱岩身上的仙根非常人所有,只不过客套两句。
“在下漱岩,奉仙主月璃之命前来拜访。”漱岩微微一作揖,顺带把仙岛分水令和佛岛贵客尊牌一并递上。
“好,好。”天雨大师笑着看了看,这两个物件几乎做不了假。
他又说道:“仙岛来此必有自己的要务,老衲就不过问了,只是事成之后,望小友告知老衲,也好对弟子们有个交代。”
天雨大师说这话时并未看觉向崖,只是看着远处海边,若有所思。
“那是自然,主持大师宽厚。”漱岩点头,他想释真如应该是知道的,知道自己所行的目的。
只是庆云是他的弟子,或许他本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既然你是同觉崖一起来的,就让他领你去厢房住下吧,如何?”天雨大师又问道,他知道觉崖不爱同别人往来,多半是漱岩缠着他来的。
“好啊!”漱岩舒了一口气,终于说完了客套话,“让他带我到处看看行不行?”
“可以,当然可以,”天雨大师笑眯眯地,好似知道两人的关系匪浅,颇为高兴。
“过两日寺中会有法会,小友也可来一观。”
漱岩虽有些惴惴不安,但还是难掩本性:“什么法会?”
“水陆法会,可让觉崖同你介绍。”天雨大师挥了挥手,他看到远处两位弟子正在寻他,约莫又有香客有愿所请,需要自己前去操办。
天雨大师闲步离去,一番交谈,看得出他总是令人如沐春风。
漱岩天性灵敏,他觉得释真如好像看穿了自己和觉崖有嫌隙,看破却不说破,还笑眯眯的。
真是个老谋深算的和尚!
“水陆法会事关重大,恐怕师父这几天都要在内外檀操持。”觉崖目送天雨大师离去。
时间赶巧,明日就是法会第一天,恐怕整个佛岛都要忙得团团转了。
“所以水陆法会是什么?”漱岩疑惑。
觉崖想了想,法会的形式恐怕漱岩是不感兴趣的,于是道:“是一个好几日的法会,每日都要诵经,佛岛有声望的师父们都会去,而且来的香客要比今天你见到多得多。”
漱岩鲜少见到人,此刻倒也颇为好奇,只是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那庆云大师也会去吗?”
觉崖沉默了一下,他知道漱岩的意思,“他应当会和天雨师父一同在内檀,水陆法有内檀和外檀,香客们在外檀祈福,内檀只能让师父们进去。”
“看来我得在这里待上七天咯。”漱岩丧气道。
七天也就罢了,还要七天都吃那些斋菜,不是出家人都要吃成出家人了!
或者找个机会溜进去?
漱岩眯了眯眼,见觉崖没在瞧自己,忍不住动了点小心思,真要自己等七天,没门!
到了佛岛,气氛就变得忙碌又沉闷,法会将至,僧人们忙得不见踪迹。
香客们口中谈及的话题,来来回回无非是那几个,又有些话在佛门圣地无法说,只好都压在心底。
漱岩跟着觉崖转了一圈,遇到的人还没天雨大师有意思的多。
走到半途,觉崖被一位师兄喊走布置客堂,漱岩就一个人径直往承办水陆法会的圆通殿而去。
他伸着脑袋望了几眼,圆通殿内已不让香客们进出,只敞开着两扇大门。
明亮的殿内恢宏肃穆,数条金色绸缎悬在正中,示意非僧勿入。
里面几位大师正驻足商量着什么,其中一位正是天雨大师。
门外的空地上放了三尊大香炉,又整齐地排列着一些木制的墩子,上面铺了两层金红相间的软垫。
漱岩猜测是给香客们跪拜用的。
现下法会尚未开始,香客们皆站着聊天,此时他们都穿上了大褂或是海青,有的披着缦衣,这些皆是香客们可以穿着的。
这些海青和大褂多为褐色或者黑色,因此漱岩的一袭白衣格外引人注目。
虽不是不准人着白衣,只是漱岩的白衣质地轻薄,层层叠叠,缝着银线,鹤鸟刺绣看起来颇为华贵,怎么看都不像是来参加法会的。
又探头探脑地,不讲什么规矩。
但见师父们只是都对他笑笑,香客们也只是议论了几句。
漱岩对法会并不感兴趣,他在这里的原因,是因为他想找到庆云大师。
其实庆云大师很聪明,躲在香火旺盛的佛岛,终日的焚香燃烛,让整个佛岛都充满了浓烈的檀香味。
任是嗅觉灵敏的漱岩也无法从这么浓的烟味中寻找那种蝣鬼的味道——独特的海腥味。
这种味道不像普通鱼虾的腥臭,而是在腥味中带着一丝甜腻,一种令人作呕的甜味,如同异常发酵的酒酿。
这味道只有仙岛的人才能闻到,这也是仙岛的寻“鬼”之法,亦是确认的手段。
佛岛寺中的香烛味比它更为浓烈,漱岩无法凭味寻人,干脆先寻人,再辨味了。
漱岩倚着圆通寺的门,说的是不让进去,但可没说不让站在门外啊。
好不容易逮到一个路过门外的小沙弥,漱岩揪着他的袖子鬼鬼祟祟地问道:“哪个是庆云大师?”
路过的小沙弥看了看漱岩,又看了看圆通殿,闷头闷脑地说道:“左手边,在供灯前面的就是庆云大师,阿弥陀佛。”
“多谢啦。”漱岩拍了拍小沙弥的背。
庆云大师是蝣鬼,但自己也不能大庭广众把他怎么样,佛岛确实无法限制佛岛行事,但也不会允许仙岛放肆。
庆云背对着门,一边诵经,一边正把手中的供灯依次往桌子上摆,一层层摞起,垒成一座小塔。
在法会开始之前,宽大的木桌上会提前摆好七座供灯塔,直到诵完一整部楞严经。
漱岩没有唤他的名字,就算唤了,他也不会应。
于是漱岩只是盯着他的后背看,离得太远,香火味盖过了甜腻的海腥味,这让庆云就像是个普通的佛门子弟,虔诚、随和、不问世事。
像是个人。
漱岩默默想道。
离庆云逃走应有四年了。
本来仙岛应该在他出逃的第一时间命人追捕,可四年前刚好月璃外出受伤,回岛后一直闭关,前些日子才刚刚出关,这才命漱岩来处理蝣鬼出逃的事。
这四年里,庆云回到陆地,收养觉崖,倒是一刻也没闲着。
或许是漱岩毫不遮掩的打量引起了庆云的注意,他转过身来,想看看是哪个香客有事寻人,却正好见到表情冷淡的漱岩。
他表情愕然而惊恐,一时忘了诵经。
十几个弹指后他又恢复了平静,诵经的声调不变,表情变得释然而平静。
庆云一眼就知道来者是谁。
白衣银线,碧玉竹簪,仙岛唯有一人才能有这样的穿着。
他是见过漱岩的,整个仙岛没有人不认识漱岩。
最终还是会被找到的,无论是谁,都无法从仙岛的手中离开。
庆云的手微微发抖,碰落了一个供灯,一整个供灯塔轰然倒塌。
几位大师蹙眉望来。
“无妨。”释真如摆了摆手,他未在诵经,正在殿内主持大局。
释真如朝门外看去,见到漱岩盯着庆云,饶有兴趣,便走了过来,一块儿帮庆云把供灯摆回原位。
他和庆云说了什么话,但漱岩没有听清。
漱岩只看到庆云垂下眼,点了点头。
随后漱岩就离开了。
他觉得庆云大概不是什么很坏的人,不然也不会教出觉崖这样的徒弟。
但漱岩又有些惆怅,因为自己是一定要把庆云带走的。
庆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看到释真如和他一同侍奉的第七座供灯塔。
颤抖着诵完了楞严经第十卷的最后一句:“佛说此经已。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及诸他方菩萨。二乘圣仙童子。并初发心大力鬼神。”
“皆大欢喜。作礼而去。”
真的能皆大欢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