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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安乐 ...

  •   午后的阳光,慷慨得有些奢侈,如同融化的金液,泼泼洒洒地漫溢了整个白执城。
      晚晴慢条斯理地用完了午饭,好吃鲜得能让舌头都跟着雀跃刚才的不愉快马上烟消云散。
      她心满意足地搁下那双纤巧的银筷,慢悠悠靠在一旁的雕花楠木椅旁,几乎是带着一种虔诚的仪式感,将自己安置了进去。
      正午的锦绣街,是一天中最有生气的时辰。日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将两侧店铺的招幌、行人鲜亮的衣袍,乃至青石板路面上被岁月磨出的光泽,都镀上了一层耀眼的亮白色。
      酒旗在微热的南风里懒洋洋地飘拂,饭馆里跑堂的吆喝声、食客的谈笑声、街边小贩敲打糖锣的“铛铛”声,混杂着食物诱人的香气,织成一张热闹而又温暖的网。连空气中浮动的微尘,都在光柱里跳着欢快的舞蹈。
      “瞧瞧,宝宝,”
      晚晴用指尖轻轻挠着它毛茸茸的下巴,看它享受地扬起小脑袋,忍不住低声打趣,“这才是神仙日子,对不对?要是每天都能这样,吃饱了晒晒太阳,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管,该多好——”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一种被注视的、微妙的刺痒感,毫无预兆地顺着脊背爬了上来。
      不是街上行人随意扫过的目光,那感觉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小石子,涟漪虽小,却精准地荡到了她这里。
      她循着那感觉,目光略带疑惑地转头。
      然后和一群人对上了目光
      众人的视线在空中猝不及防地撞了个正着。
      晚晴:“……”
      打量她的众人:“……”
      晚晴脸上那点闲适慵懒的笑意,如同被风吹灭的烛火,“噗”地一下,熄得干干净净。
      她默默地、缓缓地把自己的身子往下缩了缩,试图用窗框挡住自己。
      心里那点刚刚被阳光和美食暖热乎的小泡泡,“啪啪”接连破灭。
      走了走了!怎么这么多人看我!
      她所求的,不过是安安静静吃顿饭,无所事事地发会儿呆,像墙角那盆无人打扰的植物,安然享受自己的岁月。
      怎么在这,就成了这般奢侈的愿望?
      她郁闷地抱着猫回了客房。
      窗外的世界,依旧喧嚣鼎沸,日光正好。
      锦绣街上,人流摩肩接踵,各式各样的面孔在明晃晃的阳光下清晰可见。小贩们卖力地吆喝,试图盖过竞争对手的声音;挑着担子的货郎摇着拨浪鼓,吸引着孩童的注意;马车碾过石板路,发出辚辚的声响。
      在这涌动的人潮中,一位女子显得格格不入。
      她身着一袭素净的青衣,布料并非名贵绸缎,却裁剪得极为合体,衬得她身姿挺拔如修竹。
      正午的炎热似乎并未对她造成任何影响,衣袂在行走间仅有轻微的摆动,带着一种天然的清冽。脸上罩着一层同色的薄纱,遮住了大半容颜,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沉静得像深秋的寒潭,眸色很深,仿佛敛尽了所有光线,不起丝毫波澜。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腰间那柄佩剑。乌木剑鞘毫无雕饰,只在吞口处有几点暗沉的金属光泽,样式古朴至极,却莫名给人一种沉重的压迫感。
      行人靠近她时,会不自觉地放缓脚步,下意识地与她保持一段距离。不仅是忌惮那柄剑,更是因为她周身散发的那种疏离气质,像雪山之巅终年不化的积雪,明明在熙攘人群之中,却又仿佛置身于另一个孤绝的世界。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各色商品琳琅满目,诱人的食物香气弥漫在空气里。她却目不斜视,步履从容而稳定,仿佛周遭的一切繁华、喧嚣、生机,都只是一场与她无关的皮影戏。
      直到,路过来云阁楼下。
      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一种莫名的牵引力,让她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目光越过喧闹的人潮,恰好捕捉到来云阁二楼那扇精致的雕花木窗内,一个女子正抱着白猫,转身欲走的侧影。只是一个瞬息间的侧影。
      穿着青色的夏衫,料子轻薄,似乎能感受到其下的清凉。
      一头青丝只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挽起,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白皙的颈侧。
      怀里那只白猫肥嘟嘟的,像个巨大的毛绒团子,慵懒地搭在她臂弯。
      她的瞳孔,在面纱后猛地收缩。
      那个侧影——
      太熟悉了。
      “林江月,很好听的名字哦。”“我们小江月怎么不开心了,谁欺负你了?”“我们小江月还是个孩子,爱哭很正常。”……
      每一次,当她伸出手,想要触碰,或是呼喊出声时,梦境便如同破碎的琉璃,骤然惊醒,留给她的只有满室清冷和心头空落落的钝痛。
      可现在,就在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在这个她路过的城池,这个她偶然路过的客栈窗前,那个身影竟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撞入了她的眼帘。
      林江月整个人僵立在了原地。
      周遭所有的声音——叫卖声、谈笑声、车马声——仿佛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世界陷入一片真空般的死寂。
      她只能听见自己胸膛里,那颗心脏如同被困的野兽,疯狂而剧烈地撞击着肋骨,咚咚咚……一声声,震得她耳膜发疼,几乎要喘不过气。
      是她吗?
      真的是她吗?
      林江月握着剑柄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她甚至下意识地向前迈了半步,肩膀微沉,是一个几乎要拔地而起、冲上楼去的姿态。
      这个危险的动作让她骤然惊醒——她在做什么?在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为一个可能是因思念过度而产生的幻影,就要失态拔剑,惊世骇俗?
      她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逼迫自己冷静,但那双眼眸却如同最精准的鹰隼,死死锁定了那扇窗。
      窗内,此刻已是空空荡荡。
      只有正午炽烈的阳光,毫无阻碍地照射进去,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中浮动的微尘在其中清晰可见。
      方才那个惊鸿一瞥的身影,那只慵懒的白猫,都消失了无影无踪,仿佛只是她极度渴望之下,被日光晃了眼而产生的错觉。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
      她甚至没能看清那女子的正脸。
      林江月站在原地,面纱下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是最近的压力太大,以至于心神恍惚了吗?还是说……苍天终究没有薄待她,那真的就是……
      “借过!借过!热油小心烫——!”一个端着满满一盆刚炸好油饼的伙计,大声吆喝着从她身边急匆匆走过,带起一股灼热的气浪。
      林江月敏捷地侧身避让,宽大的衣袖在空中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
      待她再定睛看向那扇窗时,窗口依旧空寂,唯有远处河面上吹来的风,拂动了窗边那盆茉莉的叶片,微微摇曳。
      她站在原地,日光将她青衣的身影拉得细长。良久,她极轻、极缓地摇了摇头,像是要甩掉脑中那些不切实际的幻象,又像是自嘲这无望的期待。
      面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遮住了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深可见骨的失落与怅惘。
      拿到身影虽然乍一看过去十分相似,但仔细回想,就会发现年龄对不上。
      没有看见那女子的脸,但不难看出对方才十几岁。
      她最终转过身,重新迈开步伐,汇入了前方涌动的人潮。那袭青衣在明晃晃的日光下几个转折,便如同水滴融入江河,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在这条热闹的街道上停留过。
      来云阁二楼的上等客房,此刻正被午后的阳光切割成明暗交错的两半。
      晚晴方才在窗边经历了一场“目光洗礼”,此刻颇有些心力交瘁。
      她抱着那只沉甸甸、软乎乎的白猫,步履略显沉重地走回内室。
      灵猫大约是嫌她臂弯不够舒服,又或许是感知到主人那点微妙的烦躁,不安分地扭动着胖乎乎的身子,从喉咙深处发出几声含义不明的、拖长了调子的“哼哼唧唧”,活像个被娇纵坏了的小祖宗。
      “好啦好啦,知道您老人家受委屈了,”晚晴哭笑不得,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这团白色的“巨大棉花糖”放在冰凉光滑的桐木地板上。
      “自己玩去吧,找个凉快地方思考一下猫生,别来烦我。”
      糯米一沾地,便极其现实地甩了甩尾巴,迈着优雅而傲娇的步子,精准地寻了一处最为宽敞明亮的光斑,身子一歪,便舒舒服服地瘫成了一张巨大的、毛茸茸的“猫饼”,开始专心致志地晒它的太阳,仿佛刚才那点小小的不愉快从未发生。
      打发走了这位“活体撒娇精”,晚晴这才感觉耳根清净了些。
      她踢掉脚上的软缎绣花鞋,动作带着点如释重负的随意,三两下便盘腿坐上了那张铺着软玉凉席的拔步床。
      丝绸的裙摆在她身下铺散开来,像一朵骤然绽放的青色睡莲。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自己左肩的位置。
      青鸟正歪着小脑袋,一双黑豆似的眼睛懵懂又无辜地望着她,仿佛在问:“叫我干嘛呀?打扰鸟休息是很不道德的行为哦。”
      晚晴伸出右手食指,那指尖莹白,带着健康的粉色。
      她带着点探究,又有点恶作剧的意味,轻轻戳了戳青鸟那看起来蓬松柔软的小身子。触感并非真实的羽毛,而是一种温润中带着微凉的能量体,指尖仿佛陷入一团凝聚的清风里。
      “喂,小懒鸟,”晚晴对着它说话,语气像是在跟一个不太聪明但十分可爱的宠物商量,“你先变回去,让我仔细研究研究你。我总觉得你今天好像……嗯,胖了点?”
      那青鸟极通人性,似乎听懂了主人的调侃,竟像是害羞般,用小喙梳理了一下其实并不存在的羽毛。
      随即,它周身泛起一层柔和而清冽的青色光晕,那光晕如水波般荡漾开来,鸟儿的形态在光中逐渐拉长、变形,最终凝实。
      光芒散去,一柄长剑已然横置于晚晴并拢的双膝之上。
      晚晴收敛了脸上玩笑的神色,眼神变得专注起来。
      她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膝上的长剑。
      分量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地贴合着她的掌形,仿佛是她手臂的自然延伸。
      她的指尖缓缓拂过冰凉光滑的剑身室内光线充足,剑身如一泓秋水,澄澈明净,清晰地映照出晚晴带着好奇与专注的眉眼。
      剑脊笔直,线条流畅优美,靠近剑格处,也就是方才青鸟栖息的大致位置,果然镌刻着两个古老的篆体文字。
      那字迹并非深刻,而是以一种极其精妙的技艺融入剑身纹理之中,如同天然生成。笔画圆润古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道韵。
      晚晴凑近了些,几乎将鼻子贴到冰凉的剑身上,仔细辨认着。
      “安……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安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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