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伴月行》许绘霜

2、火后残仓话军心

　　粮仓的火光在半里外便能看见，滚滚黑烟裹着火星，在雁门关的暮色里格外刺眼。

　　苏逐光勒停踏雪时，马蹄溅起的碎石子砸在焦黑的木头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将士们正提着水桶、扛着湿布往火里冲，脸上满是焦灼，有些人的衣袍已被火星烧出破洞，却顾不上拍打。

　　“将军！”负责看管粮仓的校尉陈武满身烟灰地跑过来，单膝跪地时声音都在发颤，“是属下失职！午时巡查还好好的，不知怎的突然就起了火，风又大，根本拦不住……”

　　苏逐光翻身下马，先扶着夏婉怡站稳，才转身看向陈武：“先起来灭火，追责的事稍后再说。”她目光扫过粮仓——东侧的粮囤已烧得只剩黑炭，西侧虽未完全引燃，却也被浓烟熏得焦黑，粮袋上的麻布簌簌往下掉灰。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急火，对林锐下令：“带一半人去井边打水，另一半人用湿布裹住粮囤，防止火势蔓延！再派人去通知城内所有医馆，让医官带上伤药立刻赶来！”

　　“是！”林锐领命而去，将士们的动作顿时有序了许多。

　　夏婉怡站在一旁，没有丝毫慌乱。她让随行的医官打开药箱，将锦盒里的防火丹分发给受伤的士兵，又亲自取来干净的帕子，帮一个手背被烫伤的小兵擦拭伤口。那小兵约莫十六七岁，脸上还带着稚气，见是长公主亲自照料，顿时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殿、殿下，属下自己来就好，您别脏了手……”

　　“无妨。”夏婉怡的动作轻柔，指尖触碰到小兵烫伤的红肿处时，特意放轻了力道，“你们在前线拼命，这点小事算什么。”她抬头时，恰好看见苏逐光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感激，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柔和。

　　苏逐光迅速收回目光，转身走向粮仓西侧。她蹲下身，指尖捻起一点焦黑的木屑，放在鼻尖轻嗅——除了草木灰的味道，还有一丝淡淡的硫磺味。她眉头微蹙，又在周围仔细查看，发现粮仓墙角的缝隙里，嵌着几小段烧焦的麻绳，麻绳上同样沾着硫磺的痕迹。

　　“是人为纵火。”苏逐光站起身，声音压得极低，恰好只有走到她身边的林锐能听见，“你派几个心腹，悄悄去查最近三天进出关内的陌生人，尤其是携带硫磺、火石的，务必隐秘，不要打草惊蛇。”

　　林锐脸色一凛：“将军放心，属下这就去办。”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火势终于被控制住。将士们瘫坐在地上，一个个灰头土脸，却没人抱怨，只是望着被烧毁的粮囤，眼神里满是心疼。苏逐光走到他们中间，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兄弟们，粮仓虽烧了一部分，但剩下的粮食，加上殿下带来的物资，足够我们支撑到朝廷的补给送来。大家放心，我苏逐光在一天，就绝不会让兄弟们饿着肚子守边关！”

　　“将军威武！”将士们顿时振奋起来，疲惫的脸上重新有了神采。

　　夏婉怡站在人群外，看着被将士们簇拥的苏逐光，嘴角轻轻扬起。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没有深宫的尔虞我诈，没有贵女间的虚与委蛇，只有将士们对将领的信任，和将领对将士们的担当。她忽然觉得，雁门关的风虽冷，人心却比京中暖得多。

　　夜色渐深，苏逐光安排好粮仓的守卫，才想起夏婉怡还在一旁。他快步走过去，见她正借着月光，翻看随行医官记录的伤员名单，指尖在纸上轻轻滑动，偶尔会停下来，叮嘱医官哪些伤需要重点照料。

　　“殿下，夜深了，我送您回驿馆吧。”苏逐光的声音比白天柔和了些，语气里带着几分歉意，“今日让殿下受了惊吓，还沾了这么多灰。”

　　夏婉怡抬起头，月光落在她脸上，衬得她的眼睛格外亮。她轻轻摇了摇头：“我没受惊吓，反而觉得……很安心。”她顿了顿，看向苏逐光，“将军刚才对将士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有将军这样的将领，是雁门关的福气，也是大靖的福气。”

　　苏逐光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避开夏婉怡的目光，抬手拂去她发间沾着的一点烟灰，动作自然得连自己都没察觉：“殿下过誉了。保护家国，本就是末将的职责。”

　　两人并肩往驿馆走，夜色中的雁门关格外安静，只有风吹过城墙的呜咽声，和两人轻轻的脚步声。夏婉怡忽然开口：“苏将军，你刚才说粮仓是人为纵火，会不会和……京里有关？”

　　苏逐光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她。她没想到这位深宫长大的公主，竟有这样敏锐的洞察力。她沉吟片刻，才缓缓道：“目前还不确定，但不排除这个可能。雁门关是军事要地，总有人想在这里搞些小动作。”

　　“那你要小心。”夏婉怡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京里的人，心思比关外的匈奴难猜多了。若是有需要，我可以给皇兄写信，让他多派些人手来帮你。”

　　苏逐光心中一暖，她看着夏婉怡认真的眼神，轻声道：“多谢殿下关心。末将能处理好，不会让殿下卷入这些纷争里。”她知道，皇室的纷争远比沙场凶险，夏婉怡是无辜的，她不想让这位心怀善念的公主，因为自己而陷入险境。

　　走到驿馆门口，夏婉怡停下脚步，从袖中取出一方叠得整齐的绢帕，递给苏逐光：“将军今日辛苦了，这帕子你拿着，擦擦脸吧。”绢帕上绣着淡淡的兰草，还带着她身上的清香。

　　苏逐光接过帕子，指尖触到绢帕的柔软，心里竟有些发烫。她攥着帕子，对夏婉怡躬身行礼：“多谢殿下。末将告退，殿下早些歇息。”

　　看着苏逐光转身离去的背影，夏婉怡站在原地，久久没有挪动脚步。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刚才帮小兵擦药时的温度，又仿佛还带着刚才与苏逐光指尖相触的暖意。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进驿馆——这雁门关的夜，好像比京里的夜，更让人难以入眠。

　　而苏逐光回到军营后，并没有立刻歇息。她坐在桌前，摊开夏婉怡送的绢帕，看着上面的兰草纹样，眼神渐渐柔和。她想起白天在粮仓前，夏婉怡蹲在地上帮小兵擦药的样子，想起她在火光中镇定自若的神情，想起她担忧自己时认真的眼神。她摇了摇头，将绢帕小心地叠好，放进贴身的衣袋里，然后拿起桌上的兵书——今夜，她还要仔细筹划，既要查清粮仓纵火的真相，也要守护好这雁门关，守护好……那位远道而来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