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伴月行》许绘霜

1、雁门初遇风沙烈

　　雁门关的风，总带着股能穿透甲胄的凛冽。
　　苏逐光勒住战马“踏雪”的缰绳时，玄色披风上已积了层薄沙，甲胄缝隙里更是簌簌往下落尘。她刚带着轻骑队清扫完关外三十里的匈奴游骑，返程途中却见前方官道旁围了圈禁军，旌旗上“夏”字在风沙中猎猎作响——是皇室的仪仗。
　　“将军！”副将林锐催马上前，声音压得极低，“看这阵仗，像是长公主的车架。”
　　苏逐光眸色微沉。长公主夏婉怡，当今圣上唯一的胞妹，自幼养在深宫，据说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却从未踏出过京城半步。如今怎么会出现在这雁门关外？她抬手按了按腰间佩剑，翻身下马时动作干脆利落，玄铁甲胄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与禁军们身上的锦缎袍服格格不入。
　　“末将苏逐光，见过长公主殿下。”她单膝跪地，声音平稳无波，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那辆雕花木制车架——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隐约能看见里面端坐的女子，素色衣裙衬得指尖愈发莹白，正低头轻轻拨弄着腕间的玉镯。
　　车帘忽然被完全掀开。
　　夏婉怡的声音像淬了温水的玉，轻轻落在风沙里：“苏将军不必多礼。听闻将军刚清剿完游骑，辛苦了。”她抬眼时，苏逐光恰好抬头，四目相对的瞬间，苏逐光竟微微一怔——这位长公主的眼睛不像京中贵女那般带着娇怯，反而亮得像月下的溪流，明明透着温和，却藏着股不易察觉的坚定。
　　“为朝廷效力，乃末将本分。”苏逐光收回目光，起身时动作依旧挺拔，“只是雁门关外尚不安稳，殿下千金之躯，为何会在此处？”
　　话音刚落，禁军统领周诚便上前一步，语气带着几分警惕：“苏将军，殿下的行程乃陛下钦定，不便……”
　　“周统领。”夏婉怡轻声打断他，指尖轻轻搭在车辕上，“苏将军是雁门关的守将，知晓此处安危，告诉她也无妨。”她看向苏逐光，眼神里多了几分认真，“我此次前来，是为了给边关将士送御寒的棉衣和药材。陛下说，雁门关是国门，将士们守着家国，不能让大家受冻。”
　　苏逐光心头微震。她守雁门关五年，见过无数京官来巡查，要么摆足架子索要供奉，要么草草看过便回京复命，从未有人像这位长公主这般，亲自带着物资，冒着风沙来到这苦寒之地。她再看向夏婉怡时，目光里多了几分真切的敬意：“殿下有心了。只是关外风大，末将派人护送殿下前往关内驿馆？”
　　夏婉怡笑着点头，指尖拂过车帘上绣着的兰草纹样：“有劳苏将军。”
　　护送的路上，风沙渐渐小了些。苏逐光骑马走在车架左侧，偶尔能听见车里传来轻微的翻书声。她忍不住侧头望去，只见夏婉怡正捧着一卷书，借着从车帘缝隙透进来的光细细看着，阳光落在她的发梢，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苏将军识字吗？”夏婉怡忽然抬头问，语气带着几分好奇。
　　苏逐光愣了愣，随即点头：“幼时曾跟着家父读过些兵书。”
　　“那将军读过《孙子兵法》？”夏婉怡眼睛亮了亮，从车里取出一卷书递出来，“我这卷里有几处注解，是前朝名将留下的，将军若有兴趣，不妨看看。”
　　苏逐光接过书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夏婉怡的指尖，对方的指尖温软，与她常年握剑磨出厚茧的手截然不同。她迅速收回手，捧着书的动作却格外轻柔——书页泛黄，上面的注解字迹娟秀，却在关键处写着几句犀利的点评，显然不是寻常闺阁女子的手笔。
　　“殿下的注解，颇有见地。”苏逐光翻到“兵者，诡道也”那一页，见夏婉怡在旁写着“诡道非不义，乃护万千生民”，心头又是一震。
　　夏婉怡闻言，脸颊微微泛红，轻声道：“只是随口写写，将军莫要笑话。我在京中时，总听人说将军是少年英雄，十五岁便随父出征，二十岁独守雁门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苏逐光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她早已习惯了“英雄”“猛将”之类的称呼，可从夏婉怡口中说出来，却带着种不一样的暖意，像春日里落在甲胄上的阳光，不灼人，却能慢慢渗进心里。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是她留在关内的斥候。
　　“将军！不好了！”斥候翻身下马，声音带着急喘，“关内粮仓突然失火，火势太大，兄弟们根本扑不灭！”
　　苏逐光脸色骤变。粮仓是雁门关的命脉，若是烧了，将士们下个月便要断粮。她立刻勒转马头，对林锐道：“你带一队人护送殿下去驿馆，务必确保殿下安全！”又看向夏婉怡，语气带着几分歉意，“殿下，末将需立刻去处理粮仓之事，失礼了。”
　　夏婉怡却忽然掀开车帘，起身时动作虽快，却依旧保持着端庄：“苏将军，我随你一起去。”
　　“殿下不可！”苏逐光急忙阻拦，“粮仓那边混乱，恐有危险。”
　　“正因为混乱，我才该去。”夏婉怡的眼神格外坚定，她从车里取出一个锦盒，递给苏逐光，“这里面是陛下赐的防火丹，能缓解烧伤之痛。而且我带来的医官，或许能帮上忙。”她顿了顿，看着苏逐光的眼睛，“苏将军，将士们守着家国，我虽不能上阵杀敌，却也想为他们做些什么。”
　　苏逐光望着她眼中的坚定，竟一时无法拒绝。她点了点头，翻身下马，亲手扶着夏婉怡上了自己的战马“踏雪”——这匹马性子烈，除了她，从未让旁人骑过，可今日载着夏婉怡，却格外温顺。
　　“坐稳了。”苏逐光翻身上马，双手握住缰绳，刻意与夏婉怡保持着些许距离，却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兰花香，混着风沙的气息，竟格外好闻。
　　踏雪的马蹄踏在官道上，扬起阵阵尘土。夏婉怡坐在前面，双手轻轻抓着马鞍，偶尔会侧头看向身旁的苏逐光——她的侧脸线条利落，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眼神里满是焦灼，却依旧透着股让人安心的沉稳。
　　“苏将军，”夏婉怡轻声开口，“你别太着急，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苏逐光侧头看她，见她虽有些颠簸，却依旧镇定，心里忽然安定了些。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有殿下这句话，末将放心许多。”
　　风沙又起，却好像没那么凛冽了。苏逐光握着缰绳，感受着身边人的温度，忽然觉得，这雁门关的日子，或许会和以前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