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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主旋律 ...

  •   人类文明最高联合委员会的穹顶大厅,像一口倒扣的巨钟,将所有的声音和气息都禁锢在内,沉淀出一种令人窒息的肃穆。
      冰冷的合金墙壁泛着金属特有的哑光,巨大的环形会议桌占据中央,漆黑如墨的桌面光可鉴人,清晰地倒映着上方几何阵列排布的冷光源,以及围坐其旁的五十张面孔——人类文明仅存的、掌握着最高权柄的五十人。
      空气里弥漫着精密空调系统过滤后的、近乎无菌的冰冷气息,混合着高级纸张的淡香、昂贵皮革座椅的味道,以及一种更隐秘的、属于权力中枢的铁锈与硝烟混合的气息。
      绝对的安静,只有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如同巨兽沉睡时的呼吸。
      柯振邦坐在主位。他穿着剪裁极为合体的深灰色西装,一丝褶皱也无,雪白的衬衫领口紧扣着,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他指间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特供香烟,青烟笔直上升,在他深邃的眼窝前缭绕,模糊了镜片后那双眼睛的锐利,却更添几分深不可测的城府。
      时间在他脸上刻下沟壑,每一道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权谋轨迹。
      他缓缓吸了一口烟,目光沉静地扫过全场,那目光并不凌厉,却带着千钧重压,让每一个接触到他视线的人都不自觉地微微垂首或挺直脊背。
      “诸位,”柯振邦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平稳,清晰地穿透了寂静,落在每个人耳中,如同冰珠坠地。“病毒风暴肆虐近九年,人类文明在废墟之上,用血与火,勉强筑起了这无数座安全区。我们,是最后的火种,是文明的脊梁”。
      他的语速平缓,每一个字都像经过了精密的打磨,带着金属的质感,“但龟缩,从来不是人类的选项。苟安,只会迎来彻底的消亡”。
      他停顿了一下,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清脆而富有压迫感的“笃、笃”声,如同战鼓的前奏。
      “现在是时候了!”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如同出鞘的利剑,寒光四射,瞬间刺破了压抑的宁静。“我们必须吹响反攻的号角!将我们所有的力量、所有的资源、所有的意志,拧成一股无坚不摧的钢索,勒死那些盘踞在感染区里的怪物!夺回属于我们的土地,一寸,一寸地夺回来!净化!光复!这,才是我们人类文明现阶段唯一的主旋律!是我们对死去的英灵,对挣扎求存的亿万民众,唯一能交代的答案!”
      他的话语铿锵有力,带着强烈的煽动性和不容置疑的权威,在穹顶下回荡,仿佛已经为这场会议定下了最终的基调。他巧妙地、不着痕迹地将“新世界”组织这个巨大的内部毒瘤,完全排除在了这慷慨激昂的“主旋律”之外,仿佛它从未存在,或者至少,不值一提。
      话音落下,短暂的寂静。贺知章、赫连城、徐明远等人微微颔首,脸上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贺知章甚至轻轻抚掌,低声道:“委员长高瞻远瞩,正当其时!”声音虽轻,却清晰地传递出支持。
      就在这几乎已成定局的氛围中,一个沉冷、如同寒铁撞击般的声音,从柯振邦正对面的位置响起。
      “主旋律?”董其锋端坐如松。他没有穿西装,而是一身笔挺的深黑色元帅常服,肩章上象征着人类文明唯一一个元帅的徽记在冷光下熠熠生辉。
      他的面容棱角分明,如同刀劈斧削,眼神锐利得能刺穿人心,嘴角噙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冷峭弧度。他面前放着一杯清茶,水面平静无波,映着他寒星般的眸子。
      “柯委员长描绘的蓝图确实壮阔。但,”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鹰隼般锁住主位上的柯振邦,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子弹,精准射出,“再坚固的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被蛀空的。历史的教训摆在眼前,我们不得不以史为镜。在我们高唱反攻号角,把无数战士的血肉之躯推向感染区之前,是不是应该先看看,我们赖以生存的‘堡垒’里面,都藏着些什么东西?”
      他环视全场,那目光所及之处,空气似乎都冻结了几分。
      “‘新世界’组织——这个以我们某些高层人物为靠山,汲取安全区资源,甚至公然武装对抗人类文明最高意志的毒瘤!它像跗骨之蛆,就寄生在我们内部!它的触角伸到哪里,哪里就滋生腐败,哪里就破坏秩序,哪里就有无辜者的血泪!”
      董其锋的声音并不激昂,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却字字千钧,砸在每个人心头。
      “前线将士在感染区面对病化怪物,是为了守护家园。可如果他们浴血奋战、以命相拼而守护的‘家园’里,正有一群蛀虫在啃噬根基,在出卖情报,甚至勾结外敌!那么,他们流的每一滴血,都将变得毫无意义!甚至,可悲!”
      他猛地一掌拍在桌面上,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炸响!那杯纹丝不动的茶水终于微微震颤了一下,荡开一圈细小的涟漪。
      “内部清除,优先进行!揪出那些盘踞在权力核心、安全区角落里的蛀虫,清理掉那些损害人民利益、背叛人类文明的畜生!肃清内部,整饬纲纪!这才是当务之急!是确保我们向外挥出的每一拳都凝聚力量,而不是打在棉花上,甚至反噬自身的基石!”
      董其锋的目光最终落回柯振邦脸上,带着毫不退让的铁血锋芒。
      “内部不稳,谈何远征?内患不除,光复只是虚有其表、昙花一现!”
      针尖对麦芒!
      两股截然不同、却都代表着人类文明最高意志的战略方向,如同两股狂暴的激流,在这象征着人类最后秩序的穹顶之下轰然相撞!
      无形的火花四溅,空气瞬间被点燃,充满了浓烈的火药味。先前支持柯振邦的轻松表情凝固在贺知章等人脸上。
      “董副委员长未免危言耸听!”贺知章扶了扶眼镜,试图以他“高深莫测”的姿态介入,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舒缓,“‘新世界’组织,不过是疥癣之疾,在人类文明全力反攻的大势面前,翻不起大浪。当我们的净化区不断扩大,生存空间不断拓展,民心所向,资源充裕,这些内部的不谐之音自然会消弭于无形。过分强调内部问题,只会分散宝贵的资源和注意力,迟滞我们光复的进程!当务之急,是集中力量,攥紧拳头,打出致命一击!”
      他的话语试图将“新世界”的危害轻描淡写,将资源分配问题作为核心。
      董其锋甚至没有看贺知章一眼,他的目光依旧牢牢钉在柯振邦身上,只是口中吐出的字句,却冷硬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军令口吻。
      “贺委员长。”仅仅一个称呼,就让贺知章接下来的话卡在了喉咙里。“疥癣之疾?疥癣之疾能在太平洋底用纳米机器人瘫痪我们的基地防御?能拥有‘新世界号’那样超越我军现役主力战舰实力的存在?能精准掌握我方最高层的精准动向?你告诉我,这是疥癣之疾?”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质问都像重锤。
      “资源?注意力?如果连内部谁是自己人,谁是披着人皮的内奸都分不清,那你集中起来的力量,最终会砸在谁的头上?迟滞?放任内鬼蛀空根基、自我消耗内部实力,才是真正的毁灭性迟滞!战略方向错误,一步踏空,万劫不复!这不是讨论,这是必须执行的铁律——内部清除,优先进行!”
      最后一句,斩钉截铁,带着战场上不容置疑的决断,将贺知章试图营造的“大局为重”论调碾得粉碎。
      赫连城紧接着开口,试图以“儒雅书生”的姿态调和,“董元帅的担忧不无道理。但柯委员长的战略亦是高瞻远瞩。或许可以折中,在反攻的同时,加强内部监察力度……”他的话尚未说完。
      “赫连局长!”董其锋的目光倏然扫向他,那眼神锐利如刀,瞬间刺破了赫连城试图营造的儒雅表象。
      “‘折中’?‘同时’?资源是无限的?还是我们前线的将士有三头六臂,可以一边在感染区与病化怪物搏命,一边还要时刻提防身后射来的冷箭?内部蛀虫不清除,加强监察?监察谁?监察那些蛀虫自己吗?还是监察他们背后的靠山?‘新世界’的靠山就在这间屋子里!不清除,任何监察都是隔靴搔痒,甚至是为虎作伥!这不是折中,这是绥靖!是慢性自杀!”
      董其锋的话语逻辑严密,环环相扣,将“折中”的虚伪性和危险性赤裸裸地剥开,掷地有声。赫连城脸色微变,嘴唇动了动,终究在董其锋那铁血命令般的气场下,没能再吐出反驳的字眼。
      徐明远还想开口,声音柔和,“其□□,情绪不要这么激烈嘛,大家都是为了…”
      “徐委员长!”董其锋直接打断了他,声音冷硬依旧,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源自绝对实力的压迫。
      “讨论战略方向,不是请客吃饭!这关系到整个人类文明的生死存亡!情绪?在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人,从不会谈毫无用处的情绪!只有铁一般的事实和冰冷的逻辑!‘新世界’组织的存在和危害,就是铁的事实!不清除它,任何光复计划都是空中楼阁!这是基于战场现实和情报分析得出的唯一正确结论!请聚焦问题本质,不要转移话题!”
      他直接将徐明远试图缓和气氛的“情绪论”定性为“转移话题”,堵死了对方所有可能的迂回空间。
      辩论,不,这已不是辩论,而是理念与意志的正面搏杀!
      柯振邦一方人多势众,言语机锋层出不穷,试图从大局、资源、效率、甚至情绪层面瓦解董其锋的论点。但董其锋如同最坚固的礁石,任凭惊涛骇浪拍打,岿然不动。
      他的反驳从不华丽,没有繁复的辞藻,只有最直接的逻辑链条和最冰冷的现实剖析,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一刀刀剥开对方论点中隐藏的脆弱和虚伪。每一次回应,都带着战场统帅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如同无形的铁律,强行将偏离的讨论拉回“内患必须优先清除”的核心轨道。
      他的话语,就是命令!
      整个穹顶大厅,只剩下这两种意志激烈碰撞的轰鸣,震得人心头发颤。支持柯振邦的常委们脸色越来越难看,而董其锋身后那些身着军装或与他理念相合的委员,眼神则越来越亮,腰杆挺得笔直。
      时间在激烈的交锋中流逝。柯振邦指间的香烟早已燃尽,烟灰无声地跌落在光洁如镜的桌面上。他镜片后的目光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终于浮现。
      董其锋的坚韧和逻辑的严密超出了他的预期,每一次反驳都像重锤砸在他精心构建的战略框架上。贺知章等人的帮腔不仅未能奏效,反而在董其锋铁令般的话语下显得苍白无力,甚至有些狼狈。
      柯振邦抬起手,制止了还想开口的徐明远。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终结的意味。大厅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凝重的呼吸声。
      “看来,”柯振邦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但仔细听,能品出一丝被强行压抑的金属摩擦感,“我们在战略优先级的判断上,存在根本性的分歧。再争论下去,也只是浪费宝贵的时间。”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冰冷的光,“既然谁也说服不了谁,那么,就让最直接、最民主的方式来决定吧”。
      他看向侍立在环形会议桌内侧、靠近主位的沙延龙,他立刻会意,动作迅速而无声地取来一个密封的金属投票箱和一叠特制的电子感应投票卡,分发到每一位委员面前。
      卡片薄如蝉翼,正面只有两个简洁的选项:A. 优先外部反攻(柯振邦提案);B. 优先内部清除(董其锋提案)。
      “匿名投票,即刻进行。”柯振邦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请诸位,为人类文明的未来,慎重的做出自己的选择”。
      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五十名人类文明的最高决策者,表情各异。有人毫不犹豫地在感应区按下指纹,卡片上光芒一闪,选择已录入。有人则陷入沉思,手指在卡片上悬停,目光在柯振邦和董其锋之间游移。
      贺知章、赫连城、徐明远等人迅速完成了投票,动作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坚定。
      董其锋身后的军方委员和支持者们也几乎同时完成了选择,动作整齐划一,带着军人的利落。
      更多的委员则显得迟疑,目光闪烁,显然在权衡着双方的力量和可能的后果。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胶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粘滞感。
      沙延龙捧着金属箱,沿着环形会议桌内侧,沉默而迅速地收取着每一张决定命运的卡片。轻微的“咔哒”声接连响起,每一声都敲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
      投票箱被放置在柯振邦面前的桌面上。沙延龙操作着连接箱体的微型终端,一道光束投射在柯振邦和董其锋之间的桌面上方,形成一块悬浮的光屏。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片光幕上。
      短暂的沉寂后,光屏闪烁,两行猩红刺目的数字骤然跳出:
      【A. 优先外部反攻:25票】
      【B. 优先内部清除:25票】
      25:25!
      死寂!绝对的死寂!
      连呼吸声都消失了。偌大的穹顶会议厅里,落针可闻。那两行并列的、猩红的“25”,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每个人的视网膜上,灼烧着空气,散发出荒谬绝伦却又令人窒息的焦糊味。
      柯振邦脸上的肌肉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第一次出现了瞬间的凝滞,那是一种棋逢对手却骤然陷入僵局的愕然,以及被意外打乱精密算计时流露出的、极细微的失控。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指,指关节因为瞬间的用力而微微泛白。
      董其锋的眉头也紧紧锁了起来。他那双如同寒星般锐利的眸子死死盯着那刺眼的数字,锐利的线条绷紧,显示出内心的剧烈波动。他预想过艰难,预想过失败,甚至预想过险胜,却唯独没有预想到这个结果——势均力敌,寸土不让!
      平票!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分裂!
      意味着最高决策层陷入了彻底的僵局!这比任何一方胜出都要危险!
      时间仿佛被那两行红字冻结了。支持柯振邦的贺知章等人,脸上的表情从愕然迅速转为阴沉。支持董其锋的军装委员们,眼神中也充满了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那些摇摆的委员则更加坐立不安,目光躲闪。
      僵局。
      令人绝望的僵局。
      人类文明最高权柄的五十人,此刻却无法为文明的未来指明方向!
      每一秒的沉默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重水,灌满了整个空间,压得人胸口发闷,喘不过气。
      终于,柯振邦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那刺眼的数字,落在对面的董其锋脸上,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的妥协意味,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董副委员长。僵持下去,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为了大局…”
      董其锋迎着他的目光,眼神锐利依旧,但紧绷的下颌线条也微微松动了一丝。他同样明白,在这个节骨眼上,最高决策层的分裂意味着灾难。他缓缓地点了一下头,动作沉重。
      柯振邦得到了回应,继续开口,声音恢复了部分平稳,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公式化。
      “既然分歧无法弥合,力量又如此均衡…那么,唯有各退一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宣布了那个带着浓厚妥协与无奈色彩、却又不得不为之的最终决定。
      “人类文明现阶段的大战略方向,定为‘内外清除,同时进行’!”
      柯振邦伸出手指,指向光屏上那刺目的“A”选项,“对感染区的反攻与净化,由我负责统筹协调,各安全区及光复委员会全力推进!”接着,手指转向“B”选项,“对‘新世界’组织及其背后靠山的内部清除行动,由董其锋副委员长全权负责,最高统帅部及相关部门全力配合!”
      “各部门、各安全区,必须无条件服从上述分工安排,协同推进,不得推诿,不得延误!此决议,即刻生效!”
      最后一句,他加重了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最高权威。
      决议已下。光屏熄灭。
      那两行猩红的“25”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却又像烙印般深深烙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没有掌声,没有议论。只有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在蔓延。
      柯振邦率先站起身,“散会。”声音平淡无波。
      如同按下了开关,凝固的气氛开始松动。委员们纷纷起身,动作或快或慢,表情或凝重或复杂,彼此间极少交流,沉默着鱼贯而出。沉重的合金大门无声地滑开又合拢,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走廊深处。
      偌大的穹顶会议厅,如同一个巨大的、被抽干了空气的金属坟墓,只剩下两个人。
      柯振邦没有动。他依旧坐在主位上,身体微微后仰,靠在宽大的椅背里。他重新点燃了一支烟,青烟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的面容。他指间的烟灰已经积攒了长长的一截,却浑然不觉,目光低垂,凝视着桌面上那点细微的烟灰痕迹,仿佛在凝视着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镜片后的眼神深邃难明,像一片被浓雾笼罩的深海,所有的算计、不甘、被意外打乱的愠怒以及更深层的谋划,都在那浓雾之下无声翻涌。他周身散发着一种高深莫测的寒意,如同千年玄冰,将周围的空气都冻结。
      董其锋也没有动。他依旧坐在原位,坐姿挺拔如标枪,双手平放在膝盖上,如同磐石。他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清茶,水面平静得如同一块墨玉,映不出丝毫波澜。但他的眼神,却锐利得如同出鞘的绝世神兵,笔直地、毫不退让地刺向对面的柯振邦。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得意,只有一种铁血铸就的、永不妥协的刚硬和冰冷,以及一丝对刚才那场未能分出胜负的“战斗”的、深刻的不服输!他像一座沉默的火山,内部奔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熔岩,表面却覆盖着万年不化的寒冰。
      两人之间相隔不过数米宽的桌面,此刻却像横亘着一条深不见底、熔岩翻涌的鸿沟。空气中弥漫的无形硝烟味,浓烈得足以让任何人窒息。
      强大的、截然不同的气场在空旷的厅堂里无声地碰撞、挤压,连光线都似乎扭曲了。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被拉长,凝固成沉重的铅块。
      守在厚重合金大门外的沙延龙,背脊挺得笔直,额角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作为柯振邦的第一大秘书,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门内那恐怖到令人心悸的寂静和无形对峙。
      没有声音,没有动作,但那种精神层面的、如同实质般的压迫感,穿透厚重的合金门板,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异常艰难。
      他不敢离开,只能如同最忠诚的石像般守在那里,等待着那不知何时才会结束的、无声的战争。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只有柯振邦指间香烟燃烧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嘶嘶”声,以及空调系统一成不变的、单调的嗡鸣。烟灰终于承受不住重量,无声地断裂,跌落在漆黑如墨的桌面上,摔得粉碎。
      半个小时。仿佛过了半个世纪。
      终于,如同两尊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的石像,柯振邦和董其锋,在同一时刻,毫无征兆地、动作极其同步地站了起来。
      椅脚与地面摩擦,发出短促而刺耳的声响,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两人隔着那张象征着人类文明最高权柄的环形会议桌,一步一步,向对方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清晰得如同鼓点,敲在沙延龙紧绷的神经上。
      他们在会议桌最宽阔的中轴线位置停下,面对面站立,距离不足一步。
      柯振邦的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高深莫测的、属于权谋大师的淡然面具,嘴角甚至还勾起一丝极其浅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他伸出手。
      董其锋的脸上,依旧是那副铁血元帅的冷硬线条,眼神锐利如初,没有丝毫波动。他也伸出手。
      两只手——一只保养得宜、指节修长,属于执掌权柄的文官领袖;一只骨节粗大、布满厚茧和细微伤疤,属于统御千军的铁血元帅——在半空中,稳稳地握在了一起!
      指骨瞬间收紧!力量之大,让两人的手背都爆出了清晰的青筋!那不是友好的握手,更像是两股沛然巨力的正面角力!无声的较量在指掌间爆发!
      “合作愉快,董副委员长。”柯振邦的声音平稳无波,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听不出丝毫情绪。
      “彼此彼此,柯委员长。”董其锋的声音同样低沉冷硬,如同寒铁交击,不带一丝温度。
      握手只持续了短短两秒,却仿佛凝聚了刚才半小时无声对峙的所有重量。
      松开。
      两人同时转身,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没有任何眼神的交汇,如同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各自走向会议厅不同的出口方向。步伐沉稳,背影挺直。
      “咔哒。”沉重的合金大门向两侧滑开。
      沙延龙立刻垂首肃立,眼角的余光只捕捉到柯振邦那张毫无表情的侧脸一闪而过,以及董其锋那墨绿色军装背影带起的、冰冷的空气流动。
      大门在两人身后无声合拢,彻底隔绝了穹顶大厅内的气息。
      沙延龙这才敢抬起头,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把胸腔里积压的恐惧和压力全部排空。他后背的衬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冰凉的黏腻感。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厚重无比的合金大门。
      门内,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桌椅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无形的硝烟与对峙的余威。
      沙延龙知道,这场会议结束了。但人类文明最高层真正的战争——一场以整个文明未来为棋盘,以权力和理念为刀锋的战争——它的主旋律,才刚刚奏响第一个沉重的音符。
      那无声握手的瞬间,指骨交错的力度,就是宣战的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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