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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入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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骡车吱吱呀呀地前行,随着人流缓慢而艰难地移动。草儿紧紧依偎在铁柱身边,小口小口地啃着那半个救命的麸皮饼子,每一口都咀嚼得很仔细,仿佛要将每一丝能量都榨取出来。
她一边吃,一边警惕又好奇地打量着这支队伍。
队伍拉得很长,男女老少都有,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一种麻木的顺从。推着的独轮车上堆着破旧的家当,偶尔有孩子的哭声响起,很快又被大人低声喝止。
维持秩序的兵士并不多,也都穿着打补丁的号衣,武器简陋,但眼神锐利,不断呵斥着掉队或试图插队的人,让队伍保持着一种脆弱的秩序。
这与他们之前遇到的溃兵和蛮族截然不同。这里有一种…粗糙的组织性。
铁柱喝了点水,又吃了点草儿嚼碎喂给他的饼子,精神稍微恢复了一些。他半眯着眼睛,同样在观察着周围,尤其是那些兵士和那个刀疤脸的王头儿。
“爹,我们…真的找到江北王的人了?”草儿小声地问,依旧有些难以置信。
铁柱虚弱地点点头,声音低沉:“看样子…是的。这王头儿…像个老行伍…手下人…也还有点规矩…”
能在乱世中拉起一支队伍,还能派人沿途收拢流民,不管其目的为何,至少说明这个“江北王”并非普通的土匪流寇,而是有点想法和手段的人物。
队伍一路向南,越走,路边出现的景象越发不同。
偶尔能看到被废弃的田地,但更多的是被简单清理过、似乎有人打算重新耕种的痕迹。甚至路过一个小村庄时,看到村口有拿着简陋武器的人放哨,村子里虽然依旧破败,却依稀有了点人烟气息,不像他们之前遇到的死村。
显然,这片区域已经处于“江北王”势力的影响或控制之下,相对“安稳”了一些。
天色渐晚,队伍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那并非一座城池,而是一个依着山势、用木头和粗劣石材搭建起来的巨大营寨。寨墙高大,上面有手持弓箭和长矛的士兵巡逻眺望。寨门口设有拒马,有穿着统一号衣(虽然依旧陈旧)的士兵严格把守,检查着进出的人流。
寨子内外,人声鼎沸,远远就能听到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号令声、以及无数人聚集在一起的嗡嗡声。密密麻麻的窝棚和帐篷沿着山脚蔓延开来,一眼望不到头。
这里,就是“江北王”张狂的老营,也是无数流民汇聚求生的希望之地。
队伍在寨门外停了下来。王头儿策马向前,与守门的军官交涉。很快,寨门打开,队伍开始有序进入。
草儿和铁柱随着人流被带入寨中。里面的景象更加震撼。
到处都是人!操练的士兵、忙碌的工匠、拖着行李寻找落脚之处的流民、支起大锅熬粥的伙夫…空气中混杂着汗味、烟味、食物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躁动气息。
他们这些新来的流民被集中带到一片空旷的场地。一个文书模样的人坐在桌子后,旁边站着几个凶神恶煞的兵丁。
“都听好了!”王头儿骑在马上,大声喊道,“到了地儿,就得守这儿的规矩。男的,能扛得动枪的,一会儿去那边登记,查验身体,合格的就编入辅兵营。女人孩子,去另一边,会有人安排你们搭窝棚,以后帮着洗衣做饭、缝补修缮,都有活干,敢偷奸耍滑、闹事逃跑的,老子手里的刀可不认人!”
他的话语简单粗暴,却清晰地指明了这里的生存法则:劳动和服从,换取保护和一口吃的。
很快,有兵丁过来开始分流人群。青壮男子被带往一边,妇孺老弱被带往另一边。
轮到铁柱和草儿时,那兵丁看着铁柱重伤虚弱的样子,皱起了眉:“伤这么重?怕是活不了几天了,浪费粮食…”
草儿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猛地挡在父亲身前,急声道:“军爷!我爹能好,他能好!我…我能干活!我很能干,洗衣服、做饭、捡柴火我都会,求求您别赶我们走!”
那兵丁有些不耐烦,正要挥手驱赶。
这时,那个登记文书抬起头,打量了一下草儿,又看了看铁柱,慢悠悠地道:“罢了,既然王头儿带回来的,就先留下吧。这年头,能多个干活的人也不容易。小姑娘,你就负责照顾你爹,顺便帮着那边灶房捡柴火、打水。至于你…”他看向铁柱,“伤好了若还能动弹,也得干活,营里不养闲人。”
草儿如蒙大赦,连忙拉着铁柱千恩万谢。
他们被归入了妇孺的队伍,由一个面色疲惫的妇人领着,朝着营寨边缘那片更加杂乱拥挤的窝棚区走去。
那妇人给他们指了一处靠近山壁、勉强能挡点风的角落:“就这儿吧,自己找点茅草树枝搭个棚子。每天早晚灶房那边会放粥,自己去领。记住,别惹事,不然没人保你们。”
说完,她便匆匆离开,去安排其他人了。
草儿看着那片空地,又看了看虚弱得几乎站不稳的父亲,没有丝毫抱怨。
能活下来,有口吃的,有片瓦遮头,这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爹,你先坐这儿歇着。”她将铁柱扶到一块石头上坐下,然后立刻开始动手。她捡来一些散落的树枝,又去抱来些干枯的茅草,凭借着记忆里铁柱搭建窝棚的样子,笨拙却异常专注地开始为他们在这个庞大的、混乱的、却又充满生机的营寨里,搭建第一个小小的“家”。
铁柱靠在石头上,看着女儿忙碌的小小身影,看着周围熙熙攘攘、为了生存而奔波劳碌的人群,看着远处操场上那些呼喝着训练的士兵,心中百感交集。
他们终于暂时安全了。
但这里,真的是希望的乐土吗?
他看着那些兵丁对流民呼来喝去的态度,看着那文书冷漠的眼神,心中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这“江北王”的麾下,似乎也并非善地。
但无论如何,他们活下来了。
草儿费力地将一根粗点的树枝立起来,擦了擦额头的汗,回头对铁柱露出了一个疲惫却明亮的笑容。
“爹,很快就好!”
铁柱看着女儿的笑容,心中的那丝不安稍稍褪去。
活下去,才有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