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心率》煊笔翀

3、加班的契机

　　窗外的天色早已彻底沉透，墨蓝近黑。锐锋集团大楼的品牌部办公区，只剩角落里一盏孤零零的工位灯还亮着，在空旷开放的空间里圈出一小片昏黄的光域。

　　苏然缩在这片光域里，脖子僵硬，眼睛酸涩地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图片缩略图。新品拍摄的原始素材量巨大，筛选、初调、打标签，繁琐磨人。键盘旁边堆着几个揉成一团的能量棒包装纸，咖啡杯早就见了底，只留下杯壁一圈深褐色的渍痕。中央空调停止了制暖，深夜的冷意从脚底和窗户缝隙里漫上来，让她忍不住把外套裹紧了些。

　　鼠标点击声和键盘偶尔的敲击声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被放大，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点刺耳。远处安全出口的绿色标识灯，像被一个人沉默而冰冷的注视着。

　　她正放大一张细节图检查噪点，耳朵里塞着的降噪耳机隔绝了大部分外界声响，以至于身后突然出现的影子投在显示器上时，她吓得猛地一哆嗦，心脏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

　　急急扯下耳机回头，心脏还在砰砰狂跳。

　　林薇就站在她工位隔断的入口处，悄无声息，像一道突然凝结的阴影。她没穿白天那身西装，只着一件简单的黑色高领羊绒衫，长发松散地挽在脑后，露出清晰的下颌线。脸上带着一丝卸妆后的疲惫，但眼神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清亮锐利，正落在苏然的电脑屏幕上。

　　苏然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呀”一声。“林总？”声音因为惊吓和干渴有点发哑。她下意识地想合上某个可能不合时宜的网页或聊天框，随即意识到自己只是在工作，没什么可遮掩的，动作便僵在半途，显得有些滑稽。

　　林薇的目光从屏幕移开，落到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极淡地应了一声：“嗯。”她手里拿着一个深蓝色的文件夹，冲苏然工位旁边一个空置的格子间抬了抬下巴，“落了一份协议在那，过来取。”

　　她的视线又转回苏然的屏幕。屏幕上正好是白天拍摄的一张照片——不是正式的主打图，而是一张几乎可以归入废片系列的抓拍。画面里，林薇正微微侧头听品牌总监说话，侧脸线条依旧紧绷，但一只手无意识地按在胃部，眉心几不可察地蹙着，眼神里泄露出一点被强行压下去的疲惫和不耐。背景被虚化，只有她那一刻细微的、近乎脆弱的生理性神态被镜头牢牢抓住，与她平日无懈可击的形象形成一种突兀又真实的对比。

　　苏然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这张图她本该直接删除的。

　　林薇看着那张照片，沉默了几秒钟。空气凝滞，苏然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她预备着接受质询甚至斥责。

　　但林薇什么也没说。她既没有问“为什么拍这种照片”，也没有命令“删掉”。她只是看着，目光沉静，像是在审视一件与己无关的物品。那片刻的沉默长得让苏然感到窒息。

　　然后，林薇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手指搭在苏然鼠标的滚轮上。她的指尖微凉，不经意地擦过苏然还放在鼠标上的手指皮肤。苏然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

　　林薇似乎并未察觉，或者并不在意。她滚动鼠标，快速地浏览了几张后续的工作照，都是标准化的产品图，动作流畅，公事公办。看完，她松开鼠标，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凝视从未发生过。

　　“还没弄完？”她问，声音听不出情绪，目光扫过苏然桌上那堆垃圾食品包装。

　　“快了，筛选完这批就好。”苏然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

　　林薇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拿着那份文件夹，转身就走。高跟鞋踩在寂静的走廊地毯上，声音被吸收得沉闷而短促，很快消失在电梯方向。

　　苏然站在原地，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才缓缓坐回椅子上，后背一层薄汗，被冷气一激，凉飕飕的。她盯着屏幕上那张抓拍，手指悬在删除键上，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只是将它拖进了一个标注为“待分类”的文件夹深处。

　　空旷的办公区重新只剩下她一个人，以及电脑风扇低沉的嗡鸣。窗外的城市灯火无声闪烁，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她忽然觉得，这间巨大的、冰冷的办公室，比之前更加空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