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心率》煊笔翀

20、崩溃与暂缓的刀

　　冰冷的绝望像透明的树脂，瞬间将苏然包裹、凝固。她僵立在原地，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林薇那句话——“你身上，还有他的香水味”——像一道最终判决，将她钉死在耻辱柱上，所有徒劳的辩解都成了可笑的反抗。

　　昏黄的壁灯光线将林薇的身影拉得更加修长，投下的阴影完全吞噬了苏然。她背光站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骇人，里面翻滚着漆黑的风暴，是审视，是厌恶，更是一种被彻底触犯底线后的、冰冷的毁灭欲。

　　沉默在空旷的客厅里蔓延，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压迫得苏然心脏抽搐，几乎要窒息而亡。

　　终于，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嘣地一声，断了。

　　苏然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膝盖一软，毫无征兆地重重跪倒下去。身体砸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她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伸出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死死抓住了林薇西装裤的裤脚，布料冰凉的触感让她哆嗦得更厉害。

　　“不是的……林总……不是你想的那样……”她仰起脸，泪水糊了满脸，鼻涕也流了下来，声音破碎不堪，混合着剧烈的抽噎，语无伦次，“是假的……真的是假的……我只是……只是没办法了……”

　　她哭得浑身发抖，几乎要蜷缩起来，卑微得像一只乞求饶命的流浪狗。

　　“我爸妈……他们逼我……逼得太狠了……说我要是不找个男人结婚……他们就……他们就死给我看……”她的声音嘶哑，充满了真实的恐惧和绝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喉咙里挤出来的，“我害怕……林总……我真的好害怕……”

　　她死死攥着那点冰冷的布料，像是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开始干呕，身体剧烈地痉挛着。

　　“我心里只有你……只有你啊……”她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眼神涣散，充满了痛苦的乞求，“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别人……我怎么可能会让别人碰我……那味道……可能是不小心蹭到的……或者……或者是你的错觉……求你……信我这一次……就这一次……”

　　她哭得撕心裂肺，话语混乱而卑微，将内心最深的恐惧和最不堪的软肋，血淋淋地剖开，摊在对方面前。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的、或许能触动对方的筹码——她的痛苦，她的无奈，她那不被世俗接纳、因而显得更加“珍贵”的感情。

　　林薇垂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脚边彻底崩溃的人。

　　那张平日里或专注或羞涩或带着倔强的脸，此刻被眼泪、鼻涕和绝望扭曲得不成样子，卑微到了尘埃里。剧烈的哭泣让她不断干呕，身体抽搐，抓住她裤脚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泛白。

　　愤怒的火焰依旧在林薇胸腔里疯狂灼烧，带着被背叛的刺痛和强烈的占有欲被侵犯的暴戾。她几乎想一脚踹开这个满口谎言、身上还沾着别人味道的女人。

　　但……

　　某些画面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黑暗中靠在她肩上的温热，便利店里说着“能抓住真实”时专注的眼神，摄影棚里不畏权威上前调整她姿态的莽撞……还有此刻，这哭到几乎晕厥、将最不堪的软肋暴露出来的极致狼狈。

　　一种极其复杂的、连她自己都厌恶的撕扯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了那颗被怒火烧得滚烫的心。

　　她厌恶这份心软，厌恶这种被情绪左右的感觉。这不像她。

　　苏然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变成了无力的、断断续续的啜泣，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只剩下空洞的绝望。

　　林薇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骇人的风暴似乎被强行压下去些许，但剩下的，是更深的冰冷和疲惫。她看着地板上那滩卑微的、颤抖的阴影，仿佛在看一件麻烦的、打碎了却暂时无法彻底丢弃的物品。

　　她极其缓慢地、用力地，将自己的裤脚从苏然死死攥着的手中抽了出来。

　　动作间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

　　苏然的手落回冰冷的地面，心也随之沉入无底深渊。

　　然后，她听到头顶传来林薇的声音，沙哑，冰冷，疲惫，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像最终宣判：

　　“出去。”

　　这两个字，砸在苏然仅存的一点意识上。

　　“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苏然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中，看到林薇已经转过了身，只留给她一个冰冷决绝的背影，走向卧室的方向。那背影挺直，僵硬，没有一丝回头的意思。

　　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和更深重的、被抛弃的痛苦同时席卷了她，让她一阵天旋地转。

　　她如蒙大赦，又心如刀绞。

　　她挣扎着，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板上爬起来，身体虚软得几乎站不稳。脸上泪痕交错，狼狈不堪。她不敢停留，甚至不敢再看那个背影一眼，踉踉跄跄地冲向门口。

　　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门把，拧了好几次才打开那扇沉重的门。

　　冷风瞬间灌入。

　　她逃也似的冲了出去，砰地一声带上门，将那令人窒息的空间和里面那个决定她生死的人，彻底隔绝在外。

　　背靠着冰冷紧闭的金属门板，她沿着门滑坐下去，瘫软在空旷无人的走廊地毯上，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门内。

　　林薇站在卧室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璀璨冰冷、无边无际的都市夜景，像一片冻结的星河。

　　她背对着门口，身影倒映在巨大的玻璃上，挺拔，孤绝。

　　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手背上，沾染了一抹从那份被撕裂的文件上蹭到的、尚未干透的墨蓝色痕迹，像一道突兀的、肮脏的伤口。

　　背叛的种子已深种。

　　裂痕，清晰可见地，横亘在一切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