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心率》煊笔翀

19、香水与质问

　　下班时间已过，办公区的灯熄灭了大半，只剩下零星的几盏还亮着，在空旷的空间里投下大片冰冷的阴影。苏然保存好最后一个PSD文件，关闭电脑。

　　一整天，她都像在梦游。工作效率低得可怕，调色时频频出错，同事跟她说话反应总要慢半拍。口袋里的手机安静得令人心慌，没有那个熟悉的号码发来的任何只言片语。

　　她收拾好东西，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电梯。手机屏幕忽然亮起，震动了一下。

　　心脏猛地一跳。

　　却不是期待中的那个名字。是张辰发来的消息，问她父母是否安全到家，并附上一个笑脸表情。

　　苏然盯着那行字和那个刺眼的笑脸，胃里一阵翻搅。她直接按熄了屏幕，没有回复，像扔掉一块烫手的炭。良久，重新拿起手机，强忍着恶心和不情愿，回复：安全回去了，谢谢你，这段时间。

　　电梯下降到一楼。她走出大厦，晚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却吹不散心头那团沉重黏腻的污浊感。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回那个冰冷的出租屋？还是……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来电震动，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她瞬间血液凝固——林薇。

　　她几乎是手脚冰凉地滑开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声音干涩发颤：“……林总？”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传来林薇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像冰锥一样刺入耳膜：“来我公寓。现在。”

　　说完，根本不等她回应，电话就被挂断了。忙音嘟嘟作响，敲打着苏然僵硬的耳膜。

　　半晌，她抬起沉重如灌铅的腿，机械地走向地铁站。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踏在刀尖上。

　　到达那栋顶级公寓楼下，安保似乎早已接到通知，没有询问，沉默地刷卡放行。电梯无声上升，数字不断跳动，像某种倒计时。

　　站在冰冷的金属门前，苏然深吸了好几口气，才鼓起勇气按下门铃。

　　门几乎立刻就被打开了。

　　林薇站在门内。她没有穿家居服，依旧是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色西装，仿佛刚从某个重要场合回来，或者根本就没打算放松。屋里没有开主灯，只有远处餐厅一盏孤零零的壁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她大半身影笼罩在门廊的阴影里，显得更加修长挺拔，也更具压迫感。

　　她没说话，只是侧身让开通道，目光沉甸甸地落在苏然身上。

　　苏然僵硬地挪了进去，玄关冰凉的大理石地面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寒意。

　　门在她身后咔哒一声关上，锁死。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林总，您找我……”苏然艰难地开口，声音发虚。

　　话未说完，就被冷冷打断。

　　“朋友圈照片，怎么回事？”林薇的声音劈头砸来，没有提高音量，却字字冰冷，带着淬了冰碴的锐利，“那个男的是谁？”

　　苏然的大脑嗡的一声，心脏瞬间沉到谷底。果然是因为这个！她怎么会看到？是谁？！

　　巨大的恐慌瞬间淹没了她，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彻骨的冰凉。她舌头打结，语无伦次地慌忙解释：“那…那是我爸妈！他们突然过来……催婚催得太厉害了……我没办法……才找同事……张辰他只是……只是帮我假装一下……骗骗我爸妈的……不是真的！我们什么都没有！”

　　她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声音带着哭腔，试图用最快的速度澄清这可怕的误会。

　　林薇就站在阴影里，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直到苏然说完，急促地喘息着，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她时，她才极轻地、极冷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短促，没有任何温度，在空旷安静的客厅里显得异常清晰和瘆人。

　　“假扮？”她重复着这两个字，语气里的嘲讽像冰冷的针，“他搂你搂得挺顺手。”

　　苏然浑身一颤，想要继续辩解。

　　但林薇没有给她机会。她向前迈了一步，从阴影里完全走了出来，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她冷峻的侧脸和那双深不见底、此刻正翻滚着骇人风暴的眼睛。

　　她逼近苏然，两人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然后，林薇微微低下头，靠近苏然的颈侧，鼻翼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

　　动作极其短暂，却带着一种近乎羞辱的审视意味。

　　苏然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冻住了。

　　林薇猛地抬起头，目光像淬毒的冰刃，死死钉住苏然瞬间煞白的脸，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冷，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

　　“你身上，还有他的香水味。”

　　轰——

　　像是一道惊雷在脑海里炸开，炸得苏然魂飞魄散。

　　她……她怎么会闻到？！张辰确实喷了很浓的古龙水，可她今天已经换了衣服，甚至洗了澡……那味道怎么可能还残留着？！是心理作用？还是林薇的嗅觉真的敏锐到了如此可怕的地步？！

　　百口莫辩。

　　所有的解释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可笑。证据（或者说，在她看来无可辩驳的“证据”）就“贴”在她身上，散发着属于另一个男人的、令人作呕的木质调香气。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灭顶。

　　眼泪终于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砸在冰冷光滑的地板上，留下一个深色的、迅速消失的圆点。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摇头，像一个被当场捉住、无可辩驳的罪犯。

　　昏暗的光线下，林薇背光而立的身影高大而冰冷，将她完全笼罩在令人窒息的阴影里。那双注视着她的眼睛，再也没有前几日哪怕一丝一毫的短暂柔和或失控的激情，只剩下全然的、冰冷的、毁灭性的审视和……厌恶。

　　空气中，那缕若有若无的、属于张辰的陌生香水味，和林薇身上那冷冽熟悉的香气残酷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宣告终结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