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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襄州行 ...


  •   襄州地牢深处。

      烛火明灭,跳跃的光将刑架上的人拉成扭曲的鬼影,映在湿寒石壁上。

      李知府被麻绳缚在架上,两名衙役正持着浸过盐水的鞭子上刑,每落下一鞭,都伴着他撕心裂肺的惨叫。

      而角落的阴影里,俊美少年斜倚在花梨木椅上,长睫垂落,右手曲起,姿态闲适,正抵着额角而眠。

      纵然周遭惨叫如阿鼻地狱。

      “你们这是屈打成招——!”

      李知府陡然拔高的嚎叫惊醒了闻时钦,他睫毛颤了颤,惺忪睁眼,转瞬便因被扰了浅眠而皱眉不耐。

      “啧。”

      闻时钦振衣而起,信步至刑架之侧,取出袖中匕首。

      旁侧衙役识趣敛手收鞭,适时问话:“再问最后一遍,贪墨的漕银,藏在哪?”

      李知府咳着血,却偏梗着脖子笑:“纵使今日身首异处,本官亦冰心玉壶,一无所知!”

      闻时钦原正仔细擦着匕首,听罢李知府的硬语,忽尔低笑:“哎呦呦……李大人这份气节,颇有昔年伯夷叔齐之风,真教人叹服。”说罢他又举起匕首,借着昏光眯起眼打量,“待此间事了,晚辈定要将大人拒贿守正的事迹勒石为记,遍传襄州,让大人的妻儿宗族晨昏瞻仰,学学这您份铁骨铮铮。”

      李知府气得喉间嗬嗬作响:“竖子休得逞口舌之利!本官行得端坐得正,岂怕你污蔑!”

      话音未绝,一名侍卫疾步穿廊而入,屈膝附耳于闻时钦身侧密语。

      闻时钦听完静了一瞬,再回问时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刑架上的李知府听得分明:“元璜已然审出了?”

      侍卫颔首:“通判已吐实,银钱流转脉络尽供。”

      闻时钦转头看向李知府那副僵滞模样,眼底盛满坐等好戏的散漫,随即便松快地叹出一口气。

      “那便用不上匕首了,取我剑来。”

      衙役不敢稍滞,忙捧剑上前,剑脊映烛火,冷光如练。

      闻时钦轻抚剑身,缓步踱向刑架,以剑鞘轻拍李知府血污的脸颊:“隔壁囚室的通判已然招供,漕银往来皆由你经手,他不过是附从。”

      李知府被那柄寒铁剑鞘掴在脸颊,浊血混着涎水当即从嘴角溢出,却仍瞪着眼不肯信,嘶吼道:“此乃构陷!屈打成招之辞,岂能作呈堂证供?”

      闻时钦挑眉道:“此时此地,谁复辨诬枉?通判先开口,便能将功抵罪。倒是大人你这般硬气,在这桩案子里又值几何?”语毕,他握剑的手骤然收紧,“与你耗了几个日夜,早已心烦意乱,如今便取你项上首级,以抵这迁延稽迟之罪!”

      李知府终于慌了神,穷狗入巷般急声威胁:“你敢!我好歹是一州知府,府中僚属、朝中故旧盘根错节,你今日敢动我,明日便有千般势力寻你报仇!”

      闻时钦倒抽冷气,故作惊惶:“大人这话可当真?”

      这话一出,李知府才猛地察觉周遭小厮、侍卫皆屏息盯着自己,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不等他辩解,闻时钦已转向身后众人:“诸位都听见了?李知府亲口承认,他在襄州府内结纳僚属,在朝中勾结故交,这朋比为奸的罪名,可是他自己认下的,并非我凭空构陷。”

      李知府喉间一堵,嚣张气焰瞬间被恐慌浇灭,挣扎着想要改口,铁镣却将他锁得更紧,只能眼睁睁见那玉面修罗走近。

      “襄州官吏多尸位素餐,今时今日,不过是报应不爽。”剑刃随话语出鞘,架在李知府颈上,他惊得瞳孔骤缩,方才的傲岸瞬间崩解,急声呼:“且住!赴、赴死前,只求再与通判见上一面!”

      “大难临头各自飞,此乃人之常情。”闻时钦腕间微顿,剑刃稍一翻转,锋利刃口即刻划破他颈间肌肤,血流缓缓,“知府休要废话,你且去九泉之下,问你那知己好友为何背信便是。”

      言罢,闻时钦便双手握定剑鞘,将长剑斜举。

      李知府仰头望去,只见一个从无间地狱爬归的恶鬼,周身裹挟着凛冽杀气,正垂眸定定看他,似要将他过往罪孽一一剖出,当庭审判。

      闻时钦没有半分犹豫,手腕骤然下沉,剑身带着破风之势朝下斩来,直劈李知府脖颈,眼看便要将这颗顽固头颅当场斩落于地。

      李知府骇得魂飞魄散,在剑锋将至的前一瞬,撕心裂肺地吼:“我招!我招!银钱藏于襄州城外义仓!”

      剑刃堪堪卡在他颈侧。

      未等李知府缓过口气,闻时钦手腕骤然一转,将长剑斜斜刺入李知府大腿,凄厉惨叫瞬间响彻地牢。

      “早这般识趣,何需受这皮肉之苦?白白扰我数日清眠。”

      旁侧衙役小厮们垂首立着,眼角余光却忍不住偷瞥,初见这位大人时,只觉他面如冠玉,像是哪家深宅贵公子,都暗忖这般好皮相,怕是连血都不敢见,审案不过是走个过场。

      可这几日下来,才知先前的念头多荒唐,这般好皮囊裹着修罗心,倒比满脸凶相的酷吏更让人胆寒。

      闻时钦刚踏出地牢,便见穆画霖立在廊下等候,对方迎上来,语气里满是叹服:“我刚审那通判,他嘴硬得像块铁,半个字不吐,还寻死觅活要自尽,真是束手无策。”

      闻时钦低笑一声:“恶人还需恶人磨,对付这等油滑之徒,软硬都得用在点子上。”

      此前襄州赋税亏空半载有余,贪墨之风日炽,民怨暗涌。穆画霖闻此讯息,顿觉若能勘破此案,一则可整饬纲纪、解民倒悬;二则能凭实绩立名,为日后执掌实权、践行抱负铺路,遂叩阙请命,幸得长姐进言,圣心嘉许,才得了这差事。

      一行人驻襄州不过半月,便追缴回亏空税银二十万缗,吏治暂清,百姓称道。

      功成之后,穆画霖设宴于襄州名楼望舒阁,以酬同袍辛劳。

      席间丝竹泠泠,台上舞姬着绮罗之裳,旋袖若惊鸿,翩跹似游龙,满座皆浸于雅乐清欢之中。

      酒过三巡,气氛逐渐热络,酒酣耳热间满是觥筹交错之声。

      穆画霖携着同僚穿梭席间,举杯时笑谈襄州案的波折,落盏时又谢众人相助,声量里满是少年得志的爽朗。闻时钦亦举杯应酬,此番襄州之行,他结识了不少执掌实权的官员,又于众人前展露了锋芒,已然不负此行。

      只是他酒量素来浅得可怜,方才数杯清酒入喉,颊边便染了层绯色。穆画霖见他眼神发晃,笑骂一声:“你这酒量还贪杯?快去旁边歇着,别在这儿晃悠着挡路。”

      闻时钦摇摇晃晃落了座,眸中笼着层濛濛醉意,不复往日清明锐利。

      身旁忽有香风裹着脂粉气袭来,原是方才台上最出挑的舞姬盼兮,腰间银链束出窈窕腰肢,款步轻挪如流霞掠水,不等闻时钦反应,已挨着他身侧坐下。

      盼兮往玉杯里满上琥珀色佳酿,酒液顺着杯沿滴落在桌布上,她却不管,只举着杯子往闻时钦唇边递,柔声道:“方才在台上,就见公子气度不凡,小女盼兮,敬您一杯。”

      闻时钦没看她,也没接话,只偏了偏头避开酒杯,他眉头微蹙,指尖无意识在膝头蹭了蹭,跟着便抬手往胸口衣襟里探。

      盼兮见状,只当这玉面郎君是面皮薄,眼波流转间,便往他肩头凑,软着声音哄:“公子莫怕生,不过是杯薄酒……”

      话没说完,闻时钦忽然抬手一摆,将盼兮往旁推开,他眼神发飘,声音却清明又固执:“不必,我已有家室。”

      盼兮面上柔笑瞬时凝住,僵在原地。

      她上下打量着闻时钦,这小郎君瞧着年纪尚轻,眉眼清俊得像没经世事,哪像是有家室的模样?方才在台上,她便被他的气度吸引,以往主动示好,从没有男子会拒绝,如今竟被这般干脆回绝,心下更不服气。

      她咬了咬唇,又娇痴问道:“公子是在同奴玩笑罢?世间哪有这般俊俏郎君,早早被人拘住的道理。”

      闻时钦便不再拂她的手,反而唇角牵起抹淡笑,食指微屈,朝她虚虚一勾。

      “来。”

      盼兮见状,只当他回心转意,连忙凑得更近,轻轻搭上闻时钦的胳膊,腰间银铃轻晃,眼底满是雀跃。

      谁知闻时钦却偏过头,指着对座摇折扇的华贵郎君道:“我家中妻室管得紧,实在不敢逾矩。倒是那位公子,乃是襄州按察使之子秦望风。”

      见盼兮眼神已飘向秦望风,他又添了句:“这位秦公子最是风流,也最懂体贴女儿家,前几日有歌姬为他弹曲,他随手便赏了百两银票。你去与他说说话,哄得他高兴,好处定然少不了。”

      盼兮眼神顿时亮了,连忙追问:“公子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闻时钦收回目光,语气平淡无波,“他素来爱与美人周旋,你去了便知。”

      盼兮心里飞快有了计较,这郎君虽教人见了心折,可是个惧内怕妻的,终究捞不到半分好处。那秦望风虽气度差些,却是按察使之子,出手阔绰,显然是更实在的去处。

      “多谢公子提点。”盼兮不再黏着闻时钦,莲步轻移,目光落向对座的秦望风,款款走去。

      没了纠缠,闻时钦终于顺利从胸口衣襟里摸出一支银簪。

      簪身映着烛火,泛着温润柔光。

      就这般捏着簪子,痴痴凝视,恍惚似见灯下有一柔婉佳人,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低眉绾银丝,素手翻飞。

      他眸中只映着簪身柔光,连桌上清酒倾洒半盏,濡湿了衣摆都未曾察觉。

      “呦,这是瞧什么好物什,魂都要飞出去了?”

      穆画霖不知何时应酬归来,见他对着一物怔忡出神,伸手便要凑前细看。

      闻时钦骤然回神,护食般急将银簪按在胸口,掌心抵襟护得严丝合缝。

      穆画霖见状挑眉而笑:“呦,我与你相识这些时日,可头回见你将什么东西护得这般紧。莫不是……哪家姑娘送的定情信物?”

      这话戳中了心底软处,闻时钦不再设防,将银簪递到穆画霖眼前,轻声炫耀:“好看么?”

      烛火映在簪子上,细碎银光流转,穆画霖凑近细瞧,啧叹出声:“这錾花手艺,汴京首饰铺子难出其右。”说罢又好奇追问,“能让你这般宝贝,倒叫我真真儿好奇了,那姑娘究竟是何等模样?”

      闻时钦原不过薄醉,可一思及伊人,那点酒力又翻涌上来,只能傻笑着呢喃:“……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

      穆画霖听得这话,眼底兴味更浓,顺着他的心意打趣:“日后若得秦晋之好,你这喜酒可少不了我的份,到时候可不许藏私!”

      这话说到闻时钦的心坎上,他顿时忘乎形骸,执起酒杯与穆画霖敬饮。

      二人你来我往,杯盏相碰间酒意渐浓,到最后竟双双伏案,醉倒在酒桌之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襄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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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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